闻得罗士信请战,李密将被汉军示威、檄文勾起的烦乱驱散。
扭头看了罗士信眼,见他披盔贯甲,按刀而立,身形虽称不上雄壮,却尽是悍勇之态,李密然后重新望向驰近在城北、城东魏营外,挑起大旗,耀武扬威的这数百汉骑。
这数百骑皆身披明光铠,胯下骏马,人挟长槊,腰佩横刀、铁锏等,鞍边悬挂良弓,箭囊鼓鼓囊囊,一看便知都是汉军中的精锐。
观其位置,城北也好、城东也好,已分为两队的这数百汉骑,俱是距己军在城北、城东的营寨数里,距后方正在筑营的汉军人马约十余里,而离城北、城东警戒的汉军步骑则不到十里。
再往远处望,在城北、城东警戒的汉军步骑的状况,明了入目。城北警戒的汉军步骑,约有万余,其中骑兵千余;城东则有数千,骑兵不足千人。悉是步卒列以块块方阵,骑兵驻在侧翼。除了前排的步骑将士保持着临战姿态,剩下的都在坐地休息,保养体力。
他略作迟疑。
经过前几的各种举措,军心现终於稍有鼓舞。而下汉军连克数城,大军开到,汉骑扬威,按理,是该得给以迎头痛击,——不痛击的话,若任由汉军挑衅,士气可能会有所回落。
但他当然不免又有担心,如果痛击失利,怎么办?这对刚鼓舞起来的士气,同样将会不利。
却正犹豫不决间,骤然城北、城东警戒的汉军步骑,阵阵大呼传来!
诸人侧耳听之,喊的正是这数百汉骑分别所挑着的两面大旗上所写的字:“背恩弑主,不共戴,三军虎贲同讨逆”、“负义降暴,罄竹难书,八方志士共诛贼”。
大呼了数阵后,城北、城东的警戒汉军又紧跟着大呼:“李密奸徒,弑主降暴,人让而诛之!汉王檄令,献李密首级者,封万户侯;有敢附密拒义者,夷其三族”!
声浪滚滚,如似惊雷裂空!万余人大呼之声,震得城楼上灰尘簌簌而落。
城外各魏营中,战马惊嘶不已;城头上诸人,再次色变。
“明公!”王伯当奋然进言,“汉军这般辱我王师,区区数百骑就敢在我城前张狂,绝不能任其猖獗。士信有万夫不当之勇,足可为明公击溃这些汉骑,振我士气!”
凛冽的寒风刮过城头,李密被这寒风一激,又听着汉军震耳欲聋的呐喊,悚然警醒。
想当年以瓦岗乌合之众,他就敢迎战张须陀、敢攻兴洛仓,彼时的他是何等的豪气干云!却怎当下虽连遭败绩,兵马犹众,虎士犹多,而竟就瞻前顾后,畏首畏尾?两军相逢勇者胜!这个道理他再明白不过。作为主将,当此关头,焉可任由汉军一再侮辱?绝然不可落了气势!
这些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李密当即断喝:“取我宝刀来!”
侍从急忙奉上一柄装饰华丽的横刀。李密接过刀,亲手递给罗士信:“汉军骄狂至斯,是欺我军中无猛士么?就劳烦将军,为我先挫贼锋!将军欲引骑多少往战?”
罗士信跨上两步,接过宝刀,刀身沉重,入手便知是良铁,慨然道:“明公,城北、城东汉骑各不过三四百数,若多带兵马,怎显我军威名?末将只需百骑足矣!”
“将军勇毅!”李密拍了拍他的胳臂,指尖触到罗士信甲片的寒气,道,“但这数百示威的汉骑甲械精良,必汉军精锐。此乃初战,不可轻担城北是李善道中军所在,为其主力,善道狡诡,或设有伏兵。将军可出东城门,击城东汉骑。我便亦拨与将军四百精骑,切需心。”
打城东,不打城北,这就是李密的细心之处了。
罗士信将原来的佩刀换下,系上李密所赐宝刀,以拳击胸行礼,大声应诺:“末将定斩汉将首级,献於明公!”罢,倒退数步,转身大步流星地下城而去。
李密旁顾左右,见孟让等将,都因此而有了振奋之色,却他面色沉凝,知此战关系士气,不容有失,便又看向一将,道:“义贞,汉骑既敢示威於我营外,料其将必是勇夫,并或李善道另有伏手。士信独往,不可也。义贞,我欲劳你引四百骑,亦出城,为士信接应。若士信得手,便掩杀扩大战果;若有险情,及时救援。可好?”
这将正是程咬金!
程咬金焉有推辞之理,他扬声应诺,当即便也下了城楼,随着罗士信,亦点骑出城。
……
城头上,李密等人一边继续观察汉军动向,一边等待着出击的骑兵。
约莫一刻钟后,东城门打开,两队骑兵如离弦之箭般疾驰而出。
前队四百骑,当先一将身披银铠明光甲,护肩、护腹皆嵌着鎏金纹,猩红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持一杆丈八长槊,腰佩宝刀,胯下一匹枣红战马,便是罗士信。
后队也是四百骑,为首之将身形雄健,亦铠甲齐备,挟槊佩刀,胯下乌骓马比寻常战马高出一头,马蹄踏地时力道十足,手中长槊粗如儿臂,槊刃下边缠着银丝,即乃程咬金。
李密等在北城楼,就移步到城楼的东侧,眺望其驰。
城北、城东城墙上,共计三千多的守军将士,只要能望到的,也都倚城堞而观,屏息凝神。城北、城东外的魏营各三四座,各营营将此际都在望楼,他们与营墙上的守卒,见得城中出骑,亦俱打眼来看,鸦雀无声。一时间,城头、营上,无数魏军将士的目光聚焦在了这两支疾驰而出的骑兵身上,有的攥紧了手中的长矛,有的忍不住低声叫好,目随其转,心随其动。
但见前队罗士信所率之这四百骑,并无耽搁,径越过放下的吊桥,过了壕沟,行之数里,又从对峙而筑的几座魏营间奔行而过,便到了城东旷野之上。
时值午后,原是黑云压城,忽有几缕阳光透过云层,正斜照战场,尘土在阳光中翻腾如雾。城东示威的这三四百汉骑,就在四五里外了!
李密等人看得分明,罗士信一马当先,片刻不停,挟槊疾进,径就杀向城东的这队汉骑。
又见程咬金紧随其后,但在过了对峙的己营后,程咬金等骑没再向前,而是暂就止住,以备接应之势。没多看程咬金等,李密等人、城头、营上的数千将士,包括程咬金等骑在内,齐刷刷的目光,全都投在了罗士信等四百骑上!连风似乎都慢了几分。
……
罗士信红马如火,银甲生辉,长槊所指,风雷俱动!
转瞬已越过数里之距离,与城东的这数百汉骑相距不过百步。
他猛然暴喝:“吾乃罗士信也,汉贼骄狂,还不授首!谁敢来战?”将马速催到了最高,胯下赤龙珠四蹄翻飞,如烈焰破空,他长槊横空,直取数百汉骑最前之十余骑!
这个时候,这数百汉骑中挑两面大旗的几骑,已然退下。
余下汉骑,也已分散开来,少数向后,持槊待战;多数兜向两翼,取下角弓,搭上破甲箭,箭杆涂黑漆,箭羽是雁翎,在阳光折射下泛着冷光,弓弦拉满如月,做好了迎击包抄的准备。
很显然,这数百汉骑来示威的时候,就已预料到魏军可能会出战,故应变之反应,甚是迅速。
罗士信却压根不看散向两翼的汉骑,只管盯住正面稍湍数十汉骑,——这数十汉骑中有一骑,铠甲精良,身边有亲兵护卫,当应便是这支骑兵的主将!他夹紧马腹,冲杀而上,口中再次大呼:“吾罗士信也,贼将何人,来身决生死!”
话音未落,呈扇形向两翼展开的汉骑已经开始放箭。
箭如雨射,但并不杂乱,而是分成三波依次射击,保持着持续的火力压制。箭矢叮叮当当地射在罗士信的明光铠上,有些则被他用长槊随手拨开。他俯身护住战马的要害,马铠上也传来箭矢撞击的声音。但他冲锋的速度丝毫不减,目光依旧死死地锁定越来越近的这个敌将!
这将确是这队汉骑的主将,李君羡是也。
张见罗士信丢下其部大队,只在数骑的护从下,突进杀来,李君羡不惊反喜,这厮恃勇而强,岂不正是将其擒杀的建功之时?李君羡乃拨马挺槊,奔上迎斗。
两马相交,电光火石间,两人已经交手数合。
跟从他两饶各自亲骑,并及其余的汉、魏骑兵,此时,相继的也都陷入了乱战。
槊影翻飞,寒光迸裂!
罗士信、李君羡又一次对冲来斗。
李君羡这次闪避得慢了些,被罗士信挑中肩甲,精铁碎裂声中,鲜血飙出。然而李君羡的长槊也扫中了罗士信腰腹,罗士信闷哼一声,甲叶虽护住要害,仍觉腰间剧痛。两人各有所伤。
近处的两人亲骑见主将受伤,急忙丢下对手,齐齐催马上前救援。
罗士信借势旋身,长槊回掠,刺死了一个来救李君羡的汉骑;李君羡肩血染铠,厉声大喝,长槊刺出,却是也将一个见他负伤,来找便夷魏骑透胸贯背,刺死当场。
而就在罗、李相持,彼此皆能击败对方之际。
蓦地里飞蹄卷尘,百十骑自警戒的汉骑处急奔驰来。皆是快马,倏忽而至。当先一骑,身披玄甲,长槊左右突刺,如狼入羊群,接连刺落数个魏骑,夹马向罗士信,欲与李君羡合斗!
猛然唿哨不绝,亦数百骑卷动尘烟,从罗士信等后杀到,却是程咬金率骑来助。
程咬金环眼圆睁,胯下乌骓如飞,长槊无前,杀散试图阻挡他的李君羡部十余骑,转眼已到罗士信近处,大呼如雷:“士信勿慌,俺来也!贼休仗势欺人,吾程知节也,何可当俺一槊!”
於是四将缠斗,走马驰骋,卷起尘烟漫。
好一番激斗!罗士信对李君羡,槊折换刀,鲜血溅飞;程咬金对薛万淑,两槊相击,风声呼啸。其它魏骑与汉骑也杀得难解难分,有的骑兵落马后仍在地上互相厮打,刀砍拳捶。
城上、营上魏军尽皆睁目,心悬一线。
汉军筑营的兵士、民夫停下筑营,亦是举目眺看,警戒的汉军步骑鼓噪呐喊,声震原野。
城头上,李密凝眸远眺,见两下鏖战多时,不分胜负,又见城东警戒的汉军步骑似有再出援之意,再打下去恐有变数,便不敢怠慢,即就下令鸣金,召回罗士信与程咬金。
罗士信听到钲声,虚晃一槊,逼退李君羡,勒转马头,喝道:”撤!”
魏骑纷纷拨马后退,阵型虽乱,却仍保持着有序。
程咬金横槊断后,乌骓踏尘倒退数十步,他扫视重整队形,待要追击的函汉骑,怒目叱咤,喝道:“来战!”后来的这队汉骑的主将引三四骑,追之已到!程咬金却不再后退,反驱马骤进,挥槊疾刺。这将不料他会反冲,兜鍪被他刺落,露出相貌,乃薛万淑也。
两下交错,薛万淑槊交左手,摘鞭下打。
程咬金俯身闪开,数支箭矢射来,中了他的铠甲,然未伤他分毫。
见罗士信等已脱离战团,适与薛万淑交手十余合,没分出胜负,程咬金虽尚不知姓名,也已知这汉将骁勇,非等闲之辈,短时间内难以取胜,乃又大呼一声:“吾程知节也,尔可通名!”
薛万淑兜马再次冲来,试图缠住他,将他留下,叫道:“俺河东薛万淑是也!”
程咬金瞧见李君羡等骑也已追来,怎会留下被他们缠住?自然不会恋战,拔转马头便走,大笑道:“甚么鼠辈,不曾闻之!且待来日再取尔首级!”绝尘而去。
薛万淑、李君羡等追至魏营近前,营上箭乱射下,只得止住,望着魏骑退入城中,自也还阵。
……
方才的战团之上,尘沙未息。
城头金鼓渐寂。
李密立於北城楼,紧握栏杆,感慨万千。
昔李善道从他伏兵大海寺北林中时,帐下勇将少有,今却战将云集。此两汉将,居然面对罗士信、程咬金,不为其败,无怪自己亲率大军来战,却处处受制。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知是罗士信和程咬金回来了。
李密回身相迎,不等二人行礼,握住他俩的手,道:“两位将军勇冠三军!今日杀伤汉骑数十,已挫其锐气,功在众目!”
罗士信喘息未定。
程咬金道:“二贼将,一为李君羡,一为薛万淑,却亦戆,恨未能斩,献於明公。”
李密安抚道:“来日方长,自有擒斩之时。”
正着,城北、城东汉军的呼声渐渐停歇,城北传来阵阵鼓声,他举目望去。
……
这鼓声是从汉军中军传来,意在召城北示威的汉骑回营。
一座临时搭建的望楼上,数人刚也在远眺城东的这场短促战斗。
居中一人,二十余岁,浓眉大眼,眉宇间英气逼人,神态却从容自若。他未着铠甲,只穿着寻常的赭黄色常服,头裹黑色幞头,衣着朴素,可不就是李善道。
“何如?”他问身边诸人。
一人答道:“出战魏将,乘红马者,料为罗士信,后接应之将,乘黑马,观其骁勇,必程咬金。此两将,魏之战将也,咬金所率,并必李密内军精骑。李君羡、薛万淑未能溃之,不足为奇,然彼亦未胜,与我伤亡相当,且先撤还,已足彰显我军军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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