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影是西寺聪。
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神色慌张、焦躁不安走来走去,每隔一会儿,就会跑去门口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倾听走廊里的动静,似乎在等什么人。当他失望返回时,嘴里就会不停嘟囔——
“……怎么还不来……怎么还不来……怎么还不来……”
阿弃现在一心寻找记室,对西寺聪毫无兴致。
他双手攀住飞檐,继续往下一个房间移动。
阿弃没料到,此处并不是他的地盘——一只乌鸦早就在檐下做了个窝。
这位孤傲的主人,对不速之客极其厌恶,一个劲用尖喙猛戳对方手背,戳到血流不止仍不罢休。阿弃怕折腾出动静,决定不跟它一般见识,“忍一时风平浪静”嘛。
他能忍,但有个家伙不想忍。
他爬墙蹭来蹭去,不心将背袋的系绳蹭松了,装在里面的东西不知出于对主子还是肚子的忠诚,嗖的窜出来,一口将乌鸦叼住,它还来不及挣扎,就被啊呜吞了下去。
乌鸦死前“呀——”叫了一声,登时惊动了屋里的西寺聪。
这个生性多疑的少年立刻跑过来,推开窗户,一眼就发现窗台上飘落的羽毛,正准备把头探出窗外查看——
“不是让人嘱咐过你,千万别开窗吗?”
谢谢地,西寺圭及时推门进来。
“我听见外面有乌鸦叫,窗台上还有羽毛。”
此刻,阿弃手脚全部挂在飞檐上,身体蜷缩成一团,艰难的藏在窗户上方。他设法腾出一只手,摸摸东西毛乎乎的脑袋,它极其善解人意的发出两声“喵喵”。
“听见了吗?只不过是一只猫而已,有啥大惊怪的。”西寺圭有些不满。
“二叔教训的对,是侄儿多心了。”
西寺聪赶紧将窗户关上。
阿弃长舒一口气,将双脚放了下来。
只听西寺圭道:“我已经整个二楼全部清空,上面只有我们两个人,你现在可以放心了吧?”
西寺聪有点尴尬:“事关重大,侄儿现在不得不谨慎,还请二叔原谅。”
西寺圭语气和缓下来:“咱们都是自家人,我能理解你,无论谁从鬼门关转一遭回来,胆子都会变的……现在详详细细告诉我,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唉,你平常不是挺机灵的嘛,怎么会如此麻痹大意?这么容易就中了人家的招?”
“其实侄儿并非毫无察觉……”
傍晚时分,西寺聪就已经感觉不对劲。
蒙修馆影晨昏两拜”的规矩——所有师生,早晚饭前都必须去门口祠堂,向风圣像叩拜行礼。
行礼时需要整齐列队,按排好的顺序依次完成。第一拨没的,肯定是藩君一族蔺氏子弟。谁排在第二拨没规定,西寺氏和北渔氏总会争抢一番,两家带头的就是西寺聪和北渔满,明里暗里使各种手段,千方百计让自己压对方一头,搞的祠堂就像斗鸡场,每次都要馆主出面干预,双方才肯罢手。
但今晚礼时北渔满居然没出现。
馆主也感觉奇怪,询问北渔子弟,都摇头不知道。
西寺聪心里隐隐不安。前几刚教训过北渔子弟,下手稍微狠零,以北渔氏的脾气,绝对会寻机报复,只是不知何时何地、采用何种方式而已。
西寺聪匆匆扒完晚饭,到几个北渔子弟常去的地方转了一圈,还是没发现北渔满的踪迹。回来已经到了浴体时间,由于学生多、浴房少,所有学生必须抽签使用浴房,每七一个轮回,今刚好轮到西寺聪。
他赶紧跑去浴舍,正巧撞见一群脚夫,蹲在浴舍不远竹林旁歇脚抽烟。
这些脚夫都是来送药汤的。
配汤师老沙前突然不辞而别。他是馆中唯一的配汤师,人一走,学生没法浴体。为了不耽误修习,从昨起,学生药汤由各个家族自行解决。
为了提高药效,必须加快气血运行,所以药汤不仅要热,还必须非常烫,大老远从家里运来早就凉了。所以,各家就在蒙修馆对面,临时搭棚垒灶,现烧汤雇脚夫现送过来。
每名脚夫都推一辆独轮车,每辆独轮车上摆四只木桶,倒进浴桶刚好是一人份量。各家药汤配方不同,一旦搞混轻则无效、重则还会受伤,所以每只桶上贴着醒目的字符——“(东)樵(狂)狮”、“(南)耕(岩)龟”、“(西)寺(狂)狮”等等……药汤已经倒入浴桶,木桶里空空如也。
西寺聪只看见西寺、东樵、北渔三家的空汤桶,唯独没看见北渔家的。
“为啥北渔家今没送汤来?”西寺聪问脚夫。
“你该问北渔家去,问我干嘛?我就是一个干活的!”
脚夫很不客气,让西寺聪有些诧异。平常这些下人绝不会这般出言顶撞,得罪雇主就是跟自己肚子过不去,所以态度总是唯唯诺诺、毕恭毕敬。
西寺聪一边纳闷一边走进浴舍,其他人都已经开始泡汤。他走进一间贴着“(西)寺(鬼)蜂”的房间(西寺族人修习鬼蜂流很少,西寺聪想的透彻——反正将来要做方士的,身体再壮没屁用,跑的快或许还能派上用场),脱光衣服,正准备爬进浴桶。
“你们有谁看见北渔满?”西寺聪随口问了句。
换作平时,早就一堆人抢着回答。毕竟他是下一任西寺氏家主。
可今特别奇怪,四周静悄悄,没一个回答。
“喂,有谁看见北渔满?”他又问了一句。
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他立刻感觉不对劲,挨个浴房转了一圈,果不其然……所有泡汤的学生都已经昏迷不省。他正准备唤醒他们,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他赶紧扒开一堆柴禾躲进去。
进来的是那些脚夫。
他们推着独轮车进来,车上木桶已经卸下,全部变成空车。他们把昏迷的学生一个个从浴桶里抬出去,像牲口一样相互叠压放在独轮车上。一个矮子专门负责把学生们摘下来的玉佩收集在一起,其中就有西寺聪的。
脚夫们推着学生离开,西寺聪随便捡了件长衫裹在身上,悄悄跟在后面。
他们最后来到马厩。
西寺聪躲在不远处一棵柳树后,借助阴影探出头。
草地上已经密密麻麻躺着几十名学生,个个口吐白沫昏迷不醒,从学袍能看出全都是西寺、东樵、南耕三家子弟……他们胳膊上还绑者竹护臂,应该在格斗房练习时中了极厉害的迷香。
脚夫每人肩扛两个,将学生送进马厩。
一个中年脚夫像是头目,双手叉腰站在门口,不停督促手下“快点,快点!”。
那个矮子将收集来的玉佩交给头目。
头目没理他:“你仔细找找,里面有没有一个刻着‘阳物’的白色玉佩?”
西寺聪一下就听明白头目的意思,真正想找的其实是自己那块玉佩——所谓“阳物”其实是药杵。西寺先人刚刚受封时,脑子一热选择“药杵”作为族徽,没想到因为形状特殊,很快在坊间巷尾传为笑柄。(大家以为西寺先人是宫中寺人,下身没那玩意儿,所以缺啥想啥。)
西寺先人听到流言尴尬不已,立刻将族徽从“药杵”改为“金钱花”,并毁掉所有带相关图案的物品,独独留下一件玉佩……这块玉佩是鱼梁君所赐,不敢毁啊。
这块“药杵”玉佩因为身份特殊,所以是历代西寺家主的信物。爷爷宣布西寺聪为未来接班人时,同时也将玉佩传给了他。
“找到啦!”矮子将药杵玉佩递给头目。
头目接过玉佩,揣进怀中:“其他玉佩全部扔在地上,一块不准带走!”
“这、这太浪费了吧?”矮子有点舍不得,每一块都值不少钱呢。
“扔掉,废什么话!”头目态度坚决。
所有昏迷学生都被抬进马厩。
“去,把瘸子带来吧!”头目吩咐手下。
不一会儿,两个脚夫扛来一个人——居然是馆主蔺祁。
蔺祁没有昏迷,只是手脚被绑,嘴巴塞着布条,“呜呜呜呜”挣扎个不停。
“把馆主心放到地上,手轻一点,千万别扔啊。”头目特别嘱咐道。
脚夫特地找了块干净地方,将馆主轻轻放下。
头目走过去,取出嘴里的布条。
“你们想干什么?”馆主大声质问。
头目安慰道:“您放心,我们绝对不会伤害您的。”
“你们把学生弄进马厩要干什么?”
“讨债。”
“他们都是学生,你有什么恩怨找大人去!”
“欠债的是学生,被欠的也是学生,公平的很呐。”
“到底什么债?”
“这几年西寺、东樵、南耕三家一直把我们北渔氏踩在脚底下,吃了那么多亏,今必须一笔勾销,北渔氏行事一向光明磊落,所以请您做个见证。”
馆主大惊:“主谋是不是满?快去把他找来见我!快去!”
“不用找,他就在那儿!”
头目指着对面竹屋屋顶,上面坐着一个人,手扶屋檐,双腿悠闲荡来荡去——正是北渔满。
“满,你给我下来,下来!……趁着还没酿成大错,赶快下来!”馆主大喊。
“您别白费力气,他心意已决不会下来的。”
“我劝你们别乱来啊……他们可都是孩子啊。”
“哼,除祸害要趁早,现在不除将来更麻烦。”头目阴恻恻道。
“你们真要是满的朋友,千万别由着他性子胡来,万一铸成大错会害他一辈子。”
“您放心,过了今晚就再也找不到他啦。”
“什么意思?”
“哈哈,满老弟以后就是我们的二当家啦。”
馆主瞪大眼睛:“……你们到底什么人?”
头目哈哈一笑,扯开衣襟,露出一只张牙舞爪的靛蓝鼋龟,獠牙、爪尖正在滴血,殷红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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