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热闹不凑就不是阿弃。
当他纵驴赶到时,战斗已接近尾声。
尽管他有一定心理准备,但现场火爆程度仍远远出乎意料……马场上聚集了上百学生,抡着各种木刀木剑木枪木棍,对准彼此身体亲切招呼,气氛热烈而隆重。几乎人人带伤,鼻青脸肿是最轻的,十几个抱头捂腿,一边大声哀嚎一边满地打滚,还有四五个浑身是血,躺在沙地上一动不动,不知道是死是活。
这场面阿弃熟悉的很——
鱼梁街头,每总能遇见醉酒佣兵大打出手,这帮不要命的按照家乡地域分成一伙一伙,互相看不顺眼,酒入愁肠先开始对骂,然后动拳动脚……动刀动枪,行人都躲得远远的,没一个敢管。最倒霉是两旁商铺,影响生意不算,还得掏钱雇鸦门处理满地死尸。
……
啧啧,果然是启蒙之所的蒙修馆呐!
有这么一帮行动派学生,何愁鱼梁未来不地覆翻、尸山血海?
馆中有规定,所有学生平时不准穿甲胄,只准穿统一的青色学袍,但学袍胸口圆补上允许绣各家姓氏,所以战场形势一目了然。
现场一共四个家族参战,恰好是北渔、西寺、东樵、南耕四大领主家族。它们不是各自混战,而是三对一——西寺、东樵、南耕三家,对北渔一家。
作为藩君一族的蔺氏子弟全部徒场外,远远的冷眼旁观。
阿弃暗自好笑。
呵呵,孩子们的世界跟大人居然一模一样……
鱼梁藩分主城和郊邑。
藩君掌管主城,将东南西北四个郊邑分封给四个手下。
四位领主都是凡种,原本没有姓。
(晏朝立国之初就定下两条铁律:第一,只准圣裔家族有姓,凡种无论贫富,一律有名无姓;第二,凡种一律不得拥有封地。它们一直执行了三千年,世人皆已习以为常。改变发生在晏朝灭亡后,诸侯纷争、礼崩乐坏,加之连年征战、圣裔家族日渐凋零,再坚实的铁律也难免锈蚀松动,各地诸侯为了笼络手下,不仅分封领地,还赏赐姓氏,九州三十六藩一下涌现出许多新贵领主。)
圣裔家族的姓氏不是随便取的,都能追溯到元初七圣。比如篷州圣裔乃风圣暮颜之后,风者草木之属也,除琳系宗主延用本姓“暮”外,其余旁支家族姓氏要么草字头、要么木字旁。再比如岚州圣裔乃山圣崇康之后,旁支姓氏多山字头,以此类推,等等等等。
新贵领主本是凡种,并非七圣之后,姓氏当然要与圣裔有所区别。这既是歧视,又是某种提醒——尔等拥有之一切并非命,皆来自主公恩典,所以嘛必须要谨言慎孝忠心侍奉才行喽。
不过,蔺氏先祖给四大领主取姓氏时,没花什么心思……东邑多山林,就取“东樵”;北邑临风泽,就取“北渔”;南邑多良田,就取“南耕”吧。
唯独西邑领主是个特例,他原本是宫中寺人总管,所以取“西寺”(寺人断子绝孙,一点儿也不吉利,但蔺氏先祖不管,反正自己听着顺耳就行)。
四大领主中,就属西寺氏地盘最、邑民最少,但……实力最强的也是它。
因为西寺氏精通炼药,族人中有许多厉害方士,客户遍及篷州各藩,甚至有人不远千里慕名前来,靠卖药每日财源滚滚,没几十年就挣下如山如海的家业。
有人私下算过,单单西寺氏一家的财富,就抵得上藩君一族加上另外三大领主总和,用“富可敌国”形容简直再合适不过。
有钱就想有权,恰逢蔺氏江河日下,西寺氏渐渐萌生僭越之心。
西寺氏主动找东樵氏结盟。
当时东樵氏正与北渔氏激烈冲突……冲突原因跟吃有关,东樵氏把持了鱼梁所有肉摊,而北渔氏则把持所有鱼档,如今世道艰难,百姓囊中羞涩,就算有钱开荤,吃鱼吃肉只能选一样,所以肉摊、鱼档生意一直有冲突,而这两项买卖又是各自家族的钱袋子,根本不可能退让,于是三两头干仗。
一开始只是肉贩、鱼贩打群架,后来干脆撕开脸,两边亲卫直接出面,就在大街上真刀真枪火拼起来,每都有数十人死伤。北渔氏地盘大、人口多,实力稍稍占优,形势一点点对东樵氏不利。
就在这时,西寺氏出手替东樵氏撑腰,不仅免费提供大批增益药水,提升东樵亲卫战斗能力,还花钱雇了上百名佣兵,三五人一伙,到处抢劫鱼档、追打鱼贩,扰的北渔氏不得不分兵救援,导致正面人手不足,渐渐露出败相。最后西寺氏充当好人出面调停,双方停战,但所有鱼档必须全部从城里撤出去。
这不仅仅是对北渔氏的羞辱,还是对所有鱼梁饶惩罚——堂堂一个鱼米之乡,全城居然找不到一家卖鱼的,想吃鱼必须大老远跑去郊外。
西寺氏拉拢完东樵氏,立刻去找南耕氏。南耕氏祖辈都是老实巴交农民,只想守着自家封邑过日子,不愿掺和争斗,但西寺家主直接撂下一句话:“不做朋友就做敌人!”
南耕氏没的选,只好投靠西寺氏。
从此,鱼梁的形势就变成三对一,西寺、东樵、南耕三家对付北渔一家。
北渔氏祖先是北方流民,性格倔强,死活就是不肯低头,十几年来就这么一直耗着。鱼梁人都猜测双方迟早会爆发一场大战,只是不知道啥时候。
作为名义上一藩之主,鱼梁君会隔三差五把四大领主召进宫,大家一起吃个饭、喝杯酒,维持面子上的和平,除此之外嘛,呵呵……
结果与预期一样——
北渔学生最终寡不敌众,全部被对手制服。两人按住一个,胳膊扭在身后,强行按跪在地上,脊背还被膝盖压住,根本动弹不得。
一个高高瘦瘦少年被人前呼后拥走过来,他学袍上绣着“寺”字。
他是这群胜利者的头目,名叫西寺聪,是西寺家主的长孙,未来家族继承者。
西寺聪外表斯斯文文、白白净净,乍一看像个腼腆的姑娘。
第一次和他打交道时,阿弃也这么想……
那日,阿弃照例来送酒,在林间道遇见一个少年微笑招手,他不知啥事赶紧停车,没想到少年亮出藏在背后削尖的竹匕首,一下捅进驴脖子,噗——
阿弃以为是个疯子,气的不出话。哪知人家特别讲道理,一本正经控诉驴子想撞他,他百般无奈才杀驴自保。“……算啦,反正我没受伤,你就不用赔啦!”
阿弃被他的宽容大度,感动的热血沸腾,若不是馆主恰好经过,真想用鞭子好好报答一番。
这少年就是西寺聪。
事后听他跟同学,杀驴目的很简单——刚削了把竹匕首,想试试品质如何。
年纪,做事就这么严谨。
馆主想主持公道找西寺家赔驴,吓的老糟头赶紧拦住,为一头驴得罪鱼梁第一领主得不偿失。
……
西寺聪在一个光头少年面前停下。
光头少年名叫北渔满,是新任家主北渔野的亲弟弟,也是蒙修馆北渔子弟的头头。
北渔满赡不轻,眼睛肿成一条缝,脸颊高高隆起像两个血馒头,鼻孔、嘴角不住流血,学袍被扯成一丝丝布条,露出一大片一大片黑紫瘀斑。他身材不高,被两个高大壮硕的东樵学生用力按住,仍旧拼命挣扎不愿低头。
“大家好愿赌服输,你怎么输了又不认,唉——言而无信不知其可也。”
西寺聪又开始慢条斯理讲道理。
“呸!”北渔满狠狠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你……你们耍诈……好一对一较量……你们……你们却一起上……卑鄙无耻……”
他牙床全是肿的,话断断续续。
“哟嗬,还敢不服气?”
一个胖学生冲过来,啪的一记耳光扇在北渔满脸上。
他叫东樵嘉嘉,是东樵家主的儿子,一直跟在西寺聪左右混,像是朋友,其实就是走狗。他力气很大、脑子不太好,总是西寺聪出主意,他负责动手。
这一巴掌下去,北渔满登时旋地转眼冒金星。
“我过一对一吗?”西寺聪故作诧异问东樵嘉嘉。
东樵嘉嘉两眼一瞪:“怎么可能过,别听这子瞎!他们北渔氏撒谎惯了。”
“放……放屁……你俩……是一伙的!”
“那我再给你找个证人。”西寺聪对旁边一个南耕学生招招手:“你过来一下。”
南耕学生一脸惶恐,哆哆嗦嗦走过去。
“你来作个证,我到底有没过一对一?”
“嗯,你——”南耕学生见西寺聪脸一沉,立马改口:“……没过。”
“肯定吗?”
“肯……肯定!”
“哈,你听见了吗?”西寺聪兴奋的拍着手,仿佛洗刷了大的冤屈。
“你们……你们……他妈全都是一伙的……一伙的……”
北渔满挣扎着要站起身,结果脑袋又挨了两记重拳。
“呸!什么叫一伙的?这疆失道寡助,得道多助’,你懂不懂?”西寺聪不屑的瞅了一眼,然后对东樵嘉嘉招招手,在他耳边声嘀咕。
东樵嘉嘉一个劲点头。
转身对所有北渔学生高喊:“你们现在只要一句话……就一句话,我们立马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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