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军拿了药后，几人出了医院。
靖雯蹦蹦跳跳地走在西长安街上，手紧紧攥着爸爸的食指。
街道的杨絮像雪花似的在空中打着转，有一团正好落在她鼻尖上。
家伙立马站定，斜着眼睛望着鼻尖的柳絮，然后打了个喷嚏。
“啊～啊嚏！“
打完喷嚏后，家伙乐滋滋道：“嘻嘻，爸爸，是不是菲菲和瑶瑶想我了？
王建军好奇道：“你为什么不是妈妈和奶奶想你了？”
“因为奶奶她们每早上都好忙的，都没时间想我。”
家伙望着周围的景色随口道。
“爸爸快看！”
她突然指着路口的宣传栏，最新张贴的《人民日报》：
“那个叔叔画得比我们画的还好看！”
宣传画上戴着红袖章的工人正高举红旗，底下用醒目的红字写着：
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王建军不动声色地把女儿往身边带了带：“走路要看路，别总东张西望。”
靖雯却已经发现了新目标——路边停着辆“大解放”卡车。
车厢里堆满了捆扎好的《毛选》，几个戴着红袖章的大学生正在往下搬。
她好奇地凑近两步想看个稀奇，突然被爸爸一把抱了起来。
“同志，请出示证件。”
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女学生拦住他们，胳膊上的红袖章鲜红夺目。
王建军默默掏出军官证，女学生的表情立刻恭敬起来：
“警察同志辛苦了！”
她热情地塞给靖雯一本红宝书：“妹妹要好好学习毛主席语录啊！”
靖雯捧着红宝书，眼睛却盯着女学生辫子上的红绸带：
“姐姐的头绳真好看……”
王老爷子赶紧把孙女接过来：“孩子不懂事，同志别见怪。”
老人家腰间的膏药味混着杨树新芽的清香，让靖雯安心地把头靠在他肩上。
“太爷爷，不要，快放我下来，医生你要休息休息呢。”
“是啊，爷爷，把家伙放下来吧。”
靖雯抱着手中的书，有些好奇：“爸爸，这书家里已经有了呢。”
“那个姐姐给你的你拿着吧，可要好好保管，不能损坏哦。”
“哦，知道了。”
三人路过西单菜市场时，排队买肉的人群一直排到马路边。
“太爷爷，为什么大家都拿着本本？”
靖雯指着排队人群手里攥着的副食本。
王老爷子正要回答，街角突然传来一阵嘹亮的歌声：“大海航行靠舵手……”
一队戴着红袖章的中学生列队走过，最前面的人举着主席画像。
靖雯立刻学着他们的样子，把红宝书举过头顶，脸绷得紧紧的。
王建军赶紧把女儿的手按下来：“回家再学。”他摸出两颗水果糖：
“这是你的糖，快吃了吧，别化了。”
靖雯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心翼翼地把糖纸藏进红宝书的扉页里。
三人继续走着。
清晨的风还带着几分凉意，所以王建军给家伙多穿了一件薄外套。
现在太阳已经出来了，家伙喊着太热了，所以把外套丢给了他。
王建军把军装外套搭在臂弯里，另一只手牵着靖雯。
她穿着聂文君用汗衫改的体恤，淡蓝色的裤子上还有两朵花。
凉鞋“啪嗒啪嗒”踩在石板路上，露出圆润的馒头脚和脚趾头。
“爸爸，我不冷，不穿衣服！”
靖雯扭着身子，不肯穿外套。
她指着路边刚开的迎春花：“你看花花都不穿外套！”
王建军蹲下来，把外套披在她肩上：“等太阳再高些才能脱，不然要打喷嚏的。”
他熟练地打了个结，让袖子像斗篷一样垂在女儿身后：
“像不像解放军叔叔的雨衣？”
丫头这才高兴起来，蹦跳着往前跑了两步，又突然转身：
“爸爸！我的红宝书！”原来外套一甩，把夹在胳肢窝下的红宝书差点掉出来。
王老爷子笑呵呵地接过书：“太爷爷帮你拿着，回家就还你。”
老人家用布满老茧的手指轻轻抚过红宝书的塑胶封皮，上面还带着靖雯手心的温度。
快走到猫儿胡同口时，王建军在副食店停了脚。
玻璃柜台里摆着新到的动物饼干，他掏出半斤粮票和两毛钱：
“同志，麻烦你给我称半斤。”
售货员麻利地装好纸袋，又额外塞了块山楂糕：“给孩子的，不要票。”
她压低声音，“王厂长，钱卫国那事儿……怎么样了？”
王建军笑笑没接话，只把热乎乎的纸袋递给女儿：
“拿好了，回家和姐姐妹妹们分。”
靖雯双手捧着纸袋，鼻子一抽一抽地嗅着甜香。
路过胡同口的老槐树时，树底下纳鞋底的赵婶突然站起来：
“雯雯回来啦？太爷爷身体好些没？”
“啊……好、好了！”
靖雯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一跳。
下意识往爸爸腿后躲了躲，又想起妈妈的嘱咐，赶紧呲着奶牙补了句：
“谢谢赵奶奶！”
没走两步，裁缝铺的张姨又掀帘子出来：“雯雯吃糖不？
姨这儿有新到的橘子瓣……”
“不用了，谢谢你，我有饼干。”礼貌道谢后靖雯就跑开了。
等走到四合院门口时，靖雯脑袋都晕乎乎的。平时见面顶多点个头的邻居们，今个个都笑着跟她打招呼。
她仰头拽拽爸爸的衣角：“爸爸，他们干嘛呀，他们怎么突然……”
“因为他们也好久没有见过雯雯了，你看你去赵爷爷家都住了几了。”
王建军揉揉女儿的脑袋，顺手取下她肩上的外套。
现在的阳光已经把石板路晒得发烫。
靖雯也顾不上多想，抱着饼干袋就往院里冲：“菲菲！瑶瑶！看我带什么……”
喊声戛然而止。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太阳在地上慵懒地晒太阳。
她大声叫了几声，然后跑到她们经常去的地方找了找——
等王建军刚迈进门槛，就看见靖雯蔫头耷脑地坐在台阶上的样子。
买的饼干袋搁在膝头，连羊角辫都似乎垂了下来。
这种情况想都不用想，王建军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们肯定有事耽搁了。”
他蹲下来指指日头，“等太阳转到葡萄架那儿，保准……”
话音未落，院门“咣当”一声被撞开。
菲菲顶着一头乱发冲进来，花裙子上沾满草屑：
“雯雯！快看我们逮着什么！”
瑶瑶跟在后面，手紧紧捂着衣兜。
两个丫头神秘兮兮地凑过来，衣兜里突然“咕”地叫了一声。
“是蝈蝈！”菲菲迫不及待地掀开衣角。
翠绿的大蝈蝈“嗖”地蹦到靖雯的饼干袋上，吓得三个丫头尖叫着抱成一团。
王建军也不知道究竟是惊吓还是兴奋，反正看她们倒是挺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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