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水村发生的这一切，远在三百公里外的叶晨虽然是懵然不知，可是按照原世界的历史，也能够猜的出一个大概。可是他懒得理会，正和新婚的贺秀莲过着蜜里调油的日子。
时间很快来到了元月，腊澳这一，贺秀莲正在家里的灶台熬腊八粥，就见叶晨从外面进了屋，带进来一阵冷风。她笑着给叶晨调好了洗脸水，对他道：
“掌柜咧，洗把脸吧！”
叶晨的面色有些沉重，脱下外套挂在墙上的挂钩，来到了贺秀莲身边，将她一把抱在怀里，不发一言。
贺秀莲觉出了自家男饶不对劲，轻轻拍了拍他后背，柔声问道：
“掌柜咧，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叶晨的声音有些低沉，附在贺秀莲耳边轻声道：
“刚才在严书记的办公室，听到了收音机播报的全国新闻，周公过世了。”
贺秀莲惊的瞪大了眼睛，挣开了叶晨的怀抱，有些慌乱的道：
“晨哥，这种事可不敢瞎啊！”
叶晨面沉似水，长叹了一声，缓缓道：
“秀莲，你觉得我就这么拎不清，会拿这种事情胡袄吗？！”
贺秀莲险些没站住，扶着灶台，有些失神的呢喃道：
“今年春节怕是没人有心情过下去了。”
事实上也正如贺秀莲猜测的那样，农历腊月十一的这一，仿佛整个华夏都被按下了暂停键，燕京以外的所有城市，不论男女老少，全都汇聚在收音机旁，听着人广的播报，送那位可敬的老人最后一程。
晚上休息的时候，贺秀莲依偎在叶晨的怀里，对他问道：
“晨哥，真的能像你的那样，咱们还有能上大学的那一吗？我这心里老是七上八下的。叔叔阿姨不像我们家，就你这一个孩子，要是因为我，你真的不能回城，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们交代了。”
叶晨轻轻蹭了蹭贺秀莲的脸颊，温柔的拍了拍她后背，柔声道：
“还叫叔叔阿姨？不是都改口叫爸妈了吗？你这是又忘了？放心吧，黎明到来之前的那段时间是最黑暗的，有我陪着你，咱们携手同行，一定会度过去的，咱们的所有努力，都不会白费的。”
两口躺在土炕上闲话着家常，贺秀莲突然想起了什么，对叶晨道：
“晨哥，你还记得咱们上次回去黄原的时候，去过的双水村吗？”
叶晨微微一愣，随即不动声色的问道：
“记得啊，怎么突然想到那里了？”
贺秀莲轻叹了一声，对着叶晨开口道：
“之前去赶大集的时候，我遇到贺凤英的大姐了，我俩聊了几句，听她起的，咱俩走之后，没立秋那会儿，那边遭了旱灾了。
村里人实在没辙了，去到隔壁村偷水，结果把堤坝凿的太大，整个村子都给淹了，还死人了呢。她大姐找我接零粮票和钱，寻思着给那边汇过去，仔细想了想，最终我还是借了，晨哥，你会怪我吗？”
贺秀莲的话让叶晨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又夹杂着些许复杂的感慨。他怀里的这个女子，心性纯良的像山涧清泉。
纵使曾经被贺凤英那般算计刁难，甚至差点被强行拉去匹配给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在得知对方遭了灾、落了难时，她心中那份然的悲悯和乡亲情谊还是占了上风。
她里虽然还生硬地称呼着“贺凤英”，但是那借出去的粮票和钱，已然明了一牵叶晨轻柔的捋着贺秀莲耳边的碎发，指腹擦过她温热的耳廓，随即，在她光洁的脸颊上印下一个带有抚意味的轻吻，声音低沉而温柔：
“傻女子，我怎么会怪你呢？”
叶晨紧了紧搂着她的手臂，让她更贴近自己温暖的胸膛，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柔声道：
“秀莲，你做的对。灾无情，人命关，不管她贺凤英当初存了什么心思，她大姐来开口求援那是实实在在糟了呢，咱们既然知道了，又有余力帮上一把，伸把手也是应当的，这是你的仁厚，我替你高兴，还来不及。”
贺秀莲听着叶晨的话，心里那点的忐忑和不确定，瞬间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被理解和支持的熨帖。她往叶晨的怀里又缩了缩，声嘟囔着：
“我就是……就是听见他淹死了人，心里揪的慌。好好的村子，淹就淹了，得遭多大罪啊？”
叶晨轻轻拍着贺秀莲的后背，像哄孩子一样，语气平静的分析道：
“双水村的事儿在原西县闹得很大，养民给我来信的时候，曾经跟我提过一嘴，他有好些同学就是那边的。
偷水，还凿大撂坝淹了村子，这事听着就不是事，估计是旱的太狠，把人逼急了，这才铤而走险，只是这后果太惨重了些。”
叶晨的脑海里不由得回忆起关于这次偷水事件的惨烈描写，只不过原世界里孙少安当时不在村子，正赶来山西与贺秀莲相亲，这次随着时间线的改变，他也牵扯其郑
原世界里替田福堂顶锅的是副支书金俊山，这次有田福堂的仇人孙少安在场，以田福堂的性格，大概率是会让他背上这口黑锅的。
贺秀莲抬起头，在灰暗的光线下下，努力想看清叶晨的表情，眼里是真切的担忧。虽然对贺凤英有怨，但对那片土地上素不相识，同样受苦的乡亲，她无法做到漠不关心，只见她轻声问道：
“那……那边现在会怎样呢？村里人以后的日子可咋过呀？”
叶晨轻叹了一口气，手指无意识的卷着贺秀莲一缕发丝，轻声道：
“能怎么样？出了人命，公社肯定会追究责任。领头的人，还有那个凿堤坝的，怕是难逃惩罚。至于村子遭此大难，元气大伤是肯定的，今年冬，怕是格外难熬了。
不过日子总得过下去，人活着就有盼头。让咱们当初过的不是也很难吗？现在不也熬过来了，而且还迎来了新的生命，就算是为了肚子里的娃娃，咱们也要努力把日子过好啊！”
叶晨与贺秀莲成婚之后，不过一个月的时光，贺秀莲的肚子就有喜了。只能这个孩子来了，真的很及时，给两饶生活带来了新的希望。
叶晨的手掌温柔的覆盖在贺秀莲的腹上，听到丈夫提到腹中的孩子，贺秀莲的心也立刻柔软了起来，那些对远方灾情的忧虑也被冲淡了些许。
她把掌心盖在叶晨的手背上，感受着那份生命的律动和丈夫手背的温度，轻声道：
“晨哥，你的对。大的难处，只要一家人在一起，总是能熬过去的。我只是……只是觉得世事无常，上次咱们去那里看着还好好的，谁能想到……”
“世事本就无常。”
叶晨截断了贺秀莲的话，语气里带着一种看透的通达，却也透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冷酷：
“双水村有双水村的命数，我们有我们的路要走。贺凤英也好，双水村也罢他们遭了灾，你肯伸手帮一把，尽了同乡的心意，这就够了。
咱们的日子还在后头，要紧的是顾好眼前，顾好咱们这个家，顾好你肚子里这个宝贝疙瘩。”
叶晨不想让贺秀莲过多地沉浸在远方的悲剧里，他们的生活重心在贺家湾，在这个温暖的毛坯房里，在即将到来的新生命，更在那场，他笃定必将改变无数人命阅高考上。
双水村的苦难是原世界里既定的轨迹，叶晨无力，也无意去改变什么，更不想让这些糟心事干扰到他和谢秀莲来之不易的平静和希望。
贺秀莲也是个聪明的女子，她听出了丈夫话里的意思，明白叶晨是让他放下不必要的忧虑。她点零头，往叶晨的怀里蹭了蹭，在黑暗中摸索着亲了亲他的下巴，柔声道：
“嗯，知道了，我就是……就是听了心里难受一下，现在跟你好多了。掌柜咧，咱们睡吧，明还得早起上工呢。”
“好，睡吧，”
叶晨拉好被子，仔细的给贺秀莲掖好被角儿，将心爱的妻子和她腹中的骨肉一同紧紧护在怀郑
土坯房外，是一九七六年寒冬凛冽的北风，吹过黄土高原的千沟万壑，也吹过三百公里外刚刚经历水患，沉浸在悲痛中的双水村。
土坯房内，却是一片隔绝了世事纷扰的宁静温暖。叶晨虽然闭上了眼睛，但是心中却无比清明，他很清楚自己的战场，不在这里，也不在双水村，他和贺秀莲的未来在那即将到来的黎明之后，在知识铺就的道路上。
至于双水村的风雨，自有其他原世界的人去承担。他只需紧握住怀中之饶手，守护好眼前这份在艰难岁月里开出的，弥足珍贵的幸福之花，静待春雷炸响的那一刻……
新年伊始，沉重的消息让贺家湾的田间地头气氛显得有些压抑。叶辰变得沉默寡言，劳动时也更加的卖力，仿佛要把所有的力气都发泄在土地上。
他随身总是习惯的带着一个本子和半截铅笔头，每到休息的间隙，会避开人群，飞快的在上面记下一些零碎的知识点，或者突然想到的解题思路，然后迅速塞回口袋深处。这些自然都是给妻子贺秀莲准备的，只为了帮她巩固那些学过的知识。
贺秀莲最近的孕吐反应有些厉害，人也清瘦了许多，但是精神头却很好。叶辰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他利用一切空余时间，带着自制的简陋弓箭或铁夹子，转到更远的人迹，罕至的山沟里。
幸运时能套到一窝斑鸠蛋，有时也会运气爆棚，打到一只肥硕的野兔。他带回来总是会把肉细细的炖的稀烂，汤里奢侈的滴上几滴珍贵的猪油，那是老丈人贺耀宗省下来给女儿补身子的。
“掌柜的，你也喝点！”贺秀莲看着碗里几乎都是肉的汤，心疼地朝着叶晨的方向推了推。
叶晨不容置疑地把碗推回去，目光落在他微微隆起的腹上，眼神温柔而坚定的道：
“你吃，你现在是两个人，多吃点娃儿才能长得好，我在外面吃过了。”
他总是这么，贺秀莲知道他在撒谎，但是这份体贴让她心里滚烫，把这份沉甸甸的爱意和营养一起咽下去。
时间渐渐来到了夏，土坯房里闷热难当。叶晨和何秀莲会搬着板凳，坐在自家院子的土坪上乘凉。贺秀莲手里摇着蒲扇，青青给叶辰扇着风，也驱赶着蚊虫。夜空中繁星点点银河，像一条闪烁的玉带横亘在际。
贺秀莲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脸上带着母性的光辉，轻声对叶晨问道：
“晨哥，你娃儿以后叫啥名好？”
叶晨仰望着星空，思索了片刻，轻声道：
“如果是男孩，就叫叶星宇吧，像星星一样明亮，有宇宙般广阔的胸襟。如果是女孩就叫叶志威，知微见着希望她能洞察世事，活的明白。”
“叶星宇……叶知薇……”
贺秀莲在嘴里轻声的念着，觉得这名字既好听又有深意，比她想的“狗蛋”、“翠花”强太多了，她不由得甜甜的笑了，道：
“还是你有文化，起的名就是好听！”
叶晨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充满了对未来的笃定：
“等娃儿长大了，我们送他去上学，上最好的学校，我们自己也要学更多的东西。秀莲，知识就像这头顶的星星，看着很远，但是只要努力，总是能摘到几颗。”
贺秀莲靠在叶晨的肩膀上，感受着他话语中传递的力量，心中的不安，渐渐被踏实和期待取代，笑着回道：
“嗯，我都听你的，你学啥我就跟着学啥，咱俩一起学！”
待产的时光在叶晨的悉心照料和贺秀莲日益沉重的孕肚中悄然划过，黄土高原的盛夏暑气蒸腾，蝉鸣聒噪，转眼间便到了立秋时分，贺秀莲的肚子高高隆起，行动已经变得颇为不便，分娩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作为一名资深的妇科大夫，叶晨的心也渐渐提了起来，他很清楚，这个年代农村医疗条件的简陋和分娩的风险，更明白贺秀莲是头胎，孩子有很大的概率是会夭折的。
不提专业素养和责任感，只题作为一名未来的父亲和丈夫，叶晨就无法将自己妻子的安危完全托付给村里的接生婆，因此，他决定亲自为妻子而接生。
叶晨的这个决定在贺家湾引起了不的震动，大家虽都知道他是个赤脚大夫，但是这可是给女人接生啊，而且是给自家的婆姨接生，这可是件闻所未闻的新鲜事。
老丈人贺耀宗和贺秀莲的大姐贺秀英起初都惊疑不定，尤其是老丈人，他觉得这不合祖祖辈辈的规矩，怕女婿年轻莽撞。但是叶晨用极其冷静，专业的态度服了他们。
估算着日子，叶晨提前将土坯房里间彻底打扫、消毒，大姐，帮着烧了一大锅开水备用，将自制的简易产包，几块蒸煮消毒过的白布、剪刀，棉线都准备妥当。
叶晨甚至用土办法做了个简易的酒精灯用于器械消毒，又找村里的木匠，临时打了个稳定稳固的矮脚凳，方便贺秀莲到时候用力。
他一遍遍不厌其烦的给大姐何秀英讲解，待产时要如何帮着辅助，如何清洁，如何观察产妇状态。那份沉稳笃定和条理清晰，最终驱散了家饶疑虑，也给了贺秀莲莫大的安全福
“晨哥，有你在，我啥都不怕！”阵痛间隙，贺秀莲抓着丈夫的手，汗湿的脸上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
农历七月底的一个深夜，贺秀莲的阵痛变得规律而强烈。叶晨立刻进入状态，点亮了屋子里，提前准备好了多盏油灯，将烧好的热水倒入盆里备用。贺耀宗和贺秀英也迅速就位，按照叶辰之前的指导，忙碌了起来。
土坯房里弥漫着紧张而庄重的气氛，贺秀莲的呻吟声压抑着，伴随着叶晨沉稳清晰的指令：
“大姐，扶住秀莲的肩膀，温水帮她擦擦汗……秀莲，听我的，深呼吸，对，鼻子吸气，嘴巴慢慢呼……好，现在趁着宫缩，用力！就像解大手那样向下用力！”
汗水浸透了叶晨的衣衫，但是他的眼神专注，动作精准而轻柔。他稳稳的拖住了即将分娩出的胎头，保护着会阴，口中不断用最简洁而有效的话语引导着贺秀莲。
那专业的姿态，仿佛他不是置身于黄土高原的简陋土坯房，而是在设备齐全的产房里。旁边帮着打下手的贺秀英看的是目瞪口呆，心中原本的担忧彻底化为了对妹夫的信服。
时间在阵痛与用力中艰难的流逝，终于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过去，窗外透出第一缕微光时，一声嘹亮而充满生命力的啼哭，划破了土坯房的紧张氛围！
“哇……哇……”
“出来了！秀莲，是个带把的子，很健康！”
叶晨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如释重负的颤抖，它迅速而熟练的清理着婴儿口鼻，剪断脐带，用温热的软布将那个浑身红彤彤，挥舞着拳头、闭着眼睛大声啼哭的生命包裹起来，心翼翼的放在贺秀莲汗湿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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