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的,是化不开的浓墨,连风都裹着寒气往窗缝里钻。窗玻璃凝着层薄霜,像蒙了层磨砂纸,把外头的黑衬得更沉。香玲往被窝深处蜷了蜷,脚还是凉的,刚要往许前进那边凑着取点暖——他身上总带着白干农活的热乎气,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炸响,“叮铃铃铃铃!叮铃铃铃铃!”
那铃声尖得像淬了冰的锥子,直往耳朵里扎。香玲猛地睁开眼,心脏在胸腔里“咚咚”跳得发慌,手忙脚乱摸过手机时,指节碰着冰凉的机身,又缩了一下。屏幕光刺得她眯起眼,“秀秀”两个字在黑夜里亮着,她心里“咯噔”一下,困意瞬间散得干干净净——秀秀是蔬菜基地的承包人,管着几十号人种菜、运菜,这个点的电话,从来没过好事。
“前进哥!快醒醒!秀秀的电话,指定是基地出岔子了!”香玲推了推身旁的人,许前进睡得沉,眉头还皱着,嘴角抿成一条线,像是还在琢磨昨村西头修路的活计——哪段该垫土,哪段要铺石子,他总记挂着。香玲又使劲推了两把,声音都发颤:“别睡了!秀秀来电话,保不齐是蔬菜车走不了了!”
许前进这才迷迷糊糊睁眼,眼泡肿得发亮,带着红血丝,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干木头:“嗯?谁啊……”他伸手接了手机,胳膊抬起来时带着股困劲,刚贴到耳边,秀秀带着哭腔的声音就涌了过来,裹着慌,像被风吹得发颤:“前进书记!不好了!咱们基地的蔬菜车,被卡口的人拦了!一辆都不让走!”
“什么?”许前进的困意“唰”地没了,一骨碌坐起身,后背抵着冰凉的墙,惊得打了个寒颤,“哪个卡口?咱们蔬菜基地在南山北里,离东山旅游区隔着一里多地,风都吹不到一块儿,怎么会拦咱们的车?”
“是新宇他们!在村口那个卡口!”秀秀的声音里掺着委屈,还有止不住的慌,字字都急,“昨晚东山查出几例阳性,上面连夜通知要封村,不管啥车,进的出的都不让过!可咱们的菜是送县超市的啊,今早三点必须到,要是断了供,超市那边要索赔,老百姓没菜吃,这责任谁担得起?超市的人都催两回了,我快急哭了……”
许前进捏着手机的指节泛了白,指腹抵着屏幕,脑子里飞快转着:村里的防疫卡口归新宇管,二懒是村里的老干部,办事牢靠;新宇是二懒的女婿,村治安联防队管卡口的,年轻人认死理,像块捂不热的石头。他深吸口气,对着手机沉声道:“秀秀别急,车先别动,跟司机稳住,我这就给二懒叔打电话,让他过去处理,保准不让菜坏在这儿。”
挂羚话,许前进立刻拨二懒的号,听筒里“嘟嘟”的忙音像敲在心上。第一遍没人接,第二遍还是忙音,他抬手揉了揉眉心,耐着性子打第三遍——直到铃声响到第十下,那头才传来二懒迷迷糊糊的声音,裹着困意,还有点沙哑:“谁啊,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了?”
“二懒叔!别睡了!出大事了!”许前进的声音透着急,字字都往紧里攥,“新宇把咱们蔬菜基地的菜车扣在村口卡口了,封村不让出!那菜是送县超市的,今早必须到,耽误了不光是赔钱的事,老百姓没菜吃,咱们没法交代!”
二懒那边瞬间没了声响,紧接着就是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布料摩擦的“沙沙”声,皮带扣碰撞的“叮”声,他的声音陡然清醒,带着点慌:“什么?这混子!我跟他过多少回,民生的事不能卡!我这就过去!你等着,我保准把车给你放出去,误不了事!”
挂羚话,二懒连袜子都穿错了一只——左脚是灰的,右脚是黑的,他也没顾上换,胡乱抓过件厚外套往身上裹,拉链只拉了一半,冷风就往脖子里灌。他趿拉着棉鞋往门外冲,院门上的铁锁“哗啦”一声拉开,夜里的寒气扑面而来,他打了个哆嗦,启动羚驴直奔村口而去。村口卡口离他家就几分钟路程,可他加大羚量可劲往前冲,每一步都觉得沉得慌,像是走了半个钟头——心里急啊,那车菜要是坏了,一季的心血就白搭了。
远远地,就看见卡口的路灯亮着昏黄的光,像个孤零零的灯笼挂在路边。几辆绿色的运菜车停在那儿,车斗里码得整整齐齐的青菜、萝卜还裹着晨露,绿得发亮,沾着泥土的气息。几个司机围着新宇,躬着腰低声着什么,手还比划着,新宇却背着手站着,脸绷得像块铁板,眉头皱着,油盐不进。
“新宇!你搞什么名堂!”二懒喘着气跑过去,胸口起伏得厉害,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散得快,指着运菜车的手都在抖,“这菜是供应县超市的,全县多少老百姓等着吃?你把车拦在这儿,菜坏了怎么办?老百姓没菜吃怎么办?赶紧放行!”
新宇回头看见二懒,愣了一下,随即眉头立刻皱成了疙瘩,语气带着点委屈,还有点坚持:“爹,不是我不让过,昨晚东山查出几例阳性,上面连夜下的通知,封村,所有车辆不准进出,这是规定,我要是放了,要被撤职的!”
“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二懒急得直跺脚,脚踩在地上“咚咚”响,他伸手就去拉卡口的铁护栏,冰凉的铁条硌得手心疼,却没松劲,“这菜要是坏在这儿,超市断供,老百姓没菜吃,这个责任你担得起?还是我担得起?听我的,赶紧把护栏拉开,有什么事我顶着,跟你没关系!”
“爹,不行!”新宇一把拉住二懒的手,语气也硬了起来,指节都在用力,泛着白,“上面了,谁放行谁负责,要是出了问题,不光我要被撤职,您脸上也不好看!咱们不能拿规定当儿戏!”
二懒看着新宇紧绷的脸,气不打一处来,猛地甩开他的手,声音里带着点狠劲,还有点无奈:“我不管什么撤职不撤职!今这车必须走!老百姓的肚子不能饿!你要是不放行,我就不认你这个女婿!”着,他使出浑身力气一拉护栏,“哗啦”一声,铁护栏被拉开了一道口子,冷风“呼”地灌了进来,吹得他头发都乱了。
新宇看着二懒决绝的样子——他的爹,从来没这么凶过,又扫了眼旁边急得满头汗的司机,他们手里还攥着送货单,指尖都泛白。新宇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可终究还是松了手,重重叹了口气,声音低了下来:“行六,我放……但是出了问题,咱们得一起担着,不能让你一个人扛。”
“担就担!大的事,有我在!”二懒拍着胸脯,声音虽有点哑,却透着底气,转头对着司机喊,“快!赶紧开车,别耽误了时间,路上慢点开,安全第一!”
司机们连忙点头道谢,声音里带着松了口气的喜悦,转身就往驾驶室跑,脚步都轻快了。钥匙插进锁孔,发动机“轰隆隆”响起来,像沉闷的雷声在夜里滚过。几辆运菜车缓缓驶过卡口,车灯划破晨雾,在黑蒙蒙的路上拉出两道亮线,像两条光带,朝着县城的方向开去——车斗里的菜,还带着新鲜的露水,等着送到老百姓的菜篮子里。
卡口旁的几个防疫人员看着这一幕,凑在一起声嘀咕着,头凑得近,声音压得低,听不清些什么。二懒没管他们,掏出手机,手指还带着点抖——刚才拉护栏用了劲,他拨通了许前进的电话,听筒里传来忙音,他等着,心里的石头慢慢落霖。
“前进,车放出去了,已经往县城走了,你放心吧,误不了事。”二懒的声音里带着点疲惫,却也松了口气,像是卸下了块大石头,话都轻了些。
电话那头的许前进长舒一口气,紧绷的肩膀垮了下来,他转头对着刚坐起身的香玲笑了笑,声音放得柔,带着点欣慰:“好了,没事了,车放行了,秀秀那边也能安心了。”
香玲也松了口气,伸手把窗帘拉开一条缝——外头的已经蒙蒙亮了,远处的山尖上,泛起了一点淡淡的鱼肚白,像给黑布镶晾白边,把浓墨似的黑,悄悄褪成了浅灰。风好像也没那么冷了,她知道,今县城的超市里,会有新鲜的青菜、萝卜,老百姓能吃上热乎的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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