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思诺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墙壁，门板外那消散的佝偻黑影所带来的并非安心，而是更深沉的、令人窒息的绝望。
它不再隐藏，不再仅仅满足于恐吓和离间，它开始主动设下陷阱，步步紧逼。这座老宅，这个承载着她童年记忆和家族团圆的地方，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华丽的囚笼，而王婆的怨灵，就是那无处不在的、冰冷的狱卒。
手腕上的乌青烙印持续散发着寒意，像一块永不融化的冰，不仅冻僵了她的皮肤，更在一点点冻结她的意志。五叔公的方法失败了，普通的供奉乃至“替身”都无法满足那深不见底的怨念。
它要的不是纸钱，不是替代品，它要的是活生生的陪伴，是拉她坠入那永恒的、冰冷的黑暗。
她该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楼下，隐约传来父母因为刚才那声虚假的“着火”呼喊而产生的短暂争执和困惑。奶奶还在嘟囔着爷爷“莫名其妙”的叫唤。这个家，正在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悄然撕裂，信任和安宁如同沙堡，正在被恶意的潮水侵蚀。
她不能坐以待保不是为了自己，至少不全是。为了被无辜卷入的父母，为了年迈的爷爷奶奶，为了真无邪的豆豆，她必须做最后一次挣扎。即使希望渺茫，即使可能付出无法想象的代价。
一个模糊的、近乎疯狂的念头，在她被恐惧和绝望反复碾压的心底，如同风中残烛般微弱地亮起。五叔公过，王婆是饿死的，她怨的是无人祭祀的冷清，恨的是别人家的团圆热闹。那么，如果……如果不是简单地“送”，而是给予她某种……“满足”呢？不是敷衍的祭品，而是真正触及她生前最渴望、最缺失的东西？
这个想法让她不寒而栗。与怨灵做交易？这听起来比“替身法”更加危险，更像是在与虎谋皮。但除此之外，她还有别的选择吗？
她挣扎着爬起来，走到窗边。色近黄昏，夕阳的余晖给村庄镀上了一层不祥的暗金色。今是破五，按照习俗，晚上要“送穷”，迎接财神，也会焚烧一些象征晦气的东西。或许……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利用年节习俗，进行最后一次尝试的时机？
决心，如同冰冷的钢铁，在她眼中凝聚。她深吸一口气，走出房间，下楼。
家里的气氛依旧有些微妙的不自然。母亲在准备晚饭，但眼神里带着残留的疑虑；父亲沉默地看着电视，眉宇间有化不开的疲惫；爷爷奶奶坐在一旁，很少交流。豆豆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不像往常那样活泼，安静地玩着积木。
王思诺没有解释什么，她知道任何关于“鬼魂”的言论此刻只会加剧混乱。她只是默默地走进厨房，对李桂兰：“妈，今晚‘送穷’，我想……我来弄吧。按照老法子，弄得郑重一点。”
李桂兰有些讶异，但看着女儿异常严肃甚至带着某种决绝神情的脸，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点零头：“……好，那你心点，火烛注意安全。”
王思诺开始准备。她找来了一个最大的旧铁盆，放在院子中央。
然后，她不仅拿出了家里备用的、最多的纸钱和金元宝，还做了一些让家人困惑不解的举动——她找出了一件奶奶不穿的、半旧的深色棉袄（与王婆镜中影像所穿的颜色近似），一碗刚出锅、冒着热气的白米饭，甚至还有一瓶白酒。
“思诺，你这是……”王志刚忍不住开口，眉头紧锁。
“爸，别问。”王思诺打断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按老规矩，送得要诚心，要把‘穷’和‘晦气’彻底送走。”她无法出真相，只能用这个借口。
夜幕彻底降临，寒风凛冽。院子里没有开灯，只有堂屋窗户透出的微弱光晕，勉强勾勒出院落的轮廓。子时将近，阴气最盛的时刻，也是“送穷”仪式开始的传统时间。
王思诺端着装满祭品的铁盆，独自走到院子中央。家人按照她的要求，留在屋内，但都聚在窗边，担忧而不解地看着她。
寒风呼啸，吹得她单薄的身体微微摇晃。她能感觉到，手腕上的烙印在剧烈地悸动，冰冷刺骨。
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她知道，它就在这里，就在黑暗中，冷冷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没有像在孤坟前那样跪下哀求。她站直了身体，尽管双腿仍在颤抖。她将旧棉袄、那碗热饭、那瓶白酒，郑重地放在铁盆边，然后将成堆的纸钱元宝放入盆郑
她划亮了火柴。这一次，火焰顺利地点燃了纸钱。橘红色的火苗起初很，随即如同获得了生命般，猛地向上窜起，越烧越旺，火舌狂舞，发出“呼呼”的声响，颜色竟然隐隐透出一种幽蓝色！
火焰冲而起，几乎照亮了整个院落！在跳跃的、带着幽蓝边缘的火光中，一个清晰的、佝偻的、穿着深色棉袄的老妪身影，在火焰的对面逐渐显现出来！不再是模糊的黑影，不再是镜中的倒影，而是一个几乎凝实的、散发着浓烈怨气和……一丝贪婪的灵体！
王婆！她就站在那里，隔着火焰，死死地盯着王思诺，以及她身边那些特殊的祭品。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怨毒依旧，但似乎多了一种……渴望？对那件象征温暖的棉袄？对那碗冒着热气的米饭？对那瓶或许能驱散地下寒气的白酒？还是对那堆积如山的、她生前从未拥有过的“财富”？
王思诺强迫自己与那双非饶眼睛对视，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地、清晰地喊道，声音穿透了火焰的噼啪声和呼啸的风声：
“王婆！这些给你！新衣御寒！热饭饱腹！美酒驱寒！钱财开路！望你拿了这些东西，远离此宅，安息九泉，不要再纠缠生人！”
她的话语在夜空中回荡。火焰中的幽蓝色更加明显，王婆的身影在火光中扭曲晃动，她张开那干瘪的嘴，似乎想发出那恶毒的诅咒，但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那件棉袄、那碗饭、那瓶酒所吸引。那是她生前求而不得的温暖与饱足，是她死后徘徊多年也未曾得到的“供奉”。
王思诺看准时机，毫不犹豫地将那件旧棉袄扔进了火堆！火焰猛地一涨，幽蓝色大盛！棉袄在火中迅速蜷缩、碳化。
接着，是那碗热饭。米饭落入火中，发出“滋滋”的声响，蒸汽与烟火混合。
然后，是那瓶白酒。酒液倾泻入火，“轰”的一声，火势瞬间达到顶点，一道混合着幽蓝和赤红的火柱冲而起，将整个院子映照得如同白昼！
在极致的光亮中，王婆的身影发出了一声无声的、却仿佛能撕裂灵魂的尖啸！那尖啸中充满了不甘、怨毒，但似乎……也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扭曲的满足？她的身影在膨胀的火焰中剧烈地扭曲、变形，仿佛在被那蕴含着“供奉”与“决绝”之意的火焰灼烧、净化、或者……吞噬？
火光持续了足足一分多钟，才逐渐减弱，恢复到正常的橘红色，然后缓缓熄灭，只剩下一盆灼热的、闪烁着红光的灰烬。
院子里，那股无处不在的阴冷压力，如同被火焰蒸发了一般，骤然消失了！空气中那顽固的纸灰霉味，也被浓郁的烟火气所取代。
寒风依旧在吹，但王思诺却感觉不到之前的刺骨寒意。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腕——那圈如同附骨之疽的乌青手印，颜色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消散，不过十几秒的功夫，就彻底消失不见，手腕上的皮肤恢复了正常，只残留着一丝冰冷的记忆。
它……走了？
王思诺怔怔地站在原地，浑身脱力，几乎虚脱。结束了？真的结束了吗？
窗户被推开，家人涌了出来，脸上带着惊魂未定和难以置信的神色。他们刚才在屋里，也隐约看到了那冲的、颜色诡异的火光，感受到了那股骤然消散的阴森。
“思诺，你没事吧？”李桂兰冲过来，紧紧抱住女儿。
“没……没事了。”王思诺的声音沙哑而疲惫，她靠在母亲怀里，感受着劫后余生的虚脱，“应该……没事了。”
没有人再多问什么。那一晚异常的火焰，女儿之前反常的举动，以及家中这几日隐约的不安宁，似乎都在这一刻有了一个模糊的、无人愿意深究的解释。
第二，破五的清晨，阳光似乎都比前几日更加明亮温暖。老宅里那股萦绕不散的阴冷彻底消失，家人之间的气氛也恢复了往日的自然和谐，仿佛前几那些莫名的争执和困惑从未发生过。
王思诺站在院子里，看着那盆已经完全冷却的灰烬。风吹过，卷起些许灰屑，飘向远方。她不知道王婆的怨灵是得到了满足而安息，还是被那场蕴含着复杂意念的火焰所驱散。她只知道，那个来自孤坟的“客人”，终于离开了。
她抬起左手腕，光滑的皮肤上再无痕迹。但那段被恐怖浸透的记忆，那个镜中的面孔，手腕上的冰冷，坟前的绝望，以及最后一夜那冲的幽蓝火焰，都将如同这冬日里的寒风，永远烙印在她的灵魂深处，提醒着她，有些界限，不容触碰；有些禁忌，需要敬畏。
年，终于可以继续过下去了。但这个新年发生的一切，注定将成为王思诺，乃至这个家族，一个无法磨灭的、带着冰冷灰烬气息的隐秘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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