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井水疯狂地灌入我的口鼻，带着浓重的铁锈和腐烂的腥气，窒息感如同铁钳般扼住了我的喉咙。
水下，那张属于“我”的、惨白浮肿的脸正加速上浮，空洞死寂的眼睛直勾勾地锁定着我，那双泡得发皱、指甲脱落的双手向上抓挠，离我的脚踝只有寸许之遥！
极致的恐惧炸裂开来，压榨出身体里最后一丝潜能。我不知从哪里爆发出力量，双腿拼命蹬踹，试图避开那致命的抓握，同时双手疯狂地在滑腻的井壁上抓挠，指甲翻折出血也浑然不觉。
不能死在这里！绝不能像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井里，和这个诡异的“自己”一同沉入黑暗！
就在那冰冷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我脚踝的刹那——
“哗啦——！”
我猛地向上蹿了一截，后背重重撞在井壁上，疼得我眼前发黑。但这一下，暂时避开了那双鬼手。
然而，水下的那个“我”似乎被激怒了。它脸上的诡异微笑扭曲扩大，嘴巴咧开一个漆黑的洞，更多的气泡咕噜噜地涌上来。它上浮的速度更快了，带着一种不将我拖下去誓不罢休的怨毒！
绝望如同井水般淹没了我。井壁光滑无处借力，体力飞速流逝，冰冷的河水正在迅速带走我的体温。我知道，我撑不了多久了。
就在我意识开始模糊，挣扎变得无力的时候，我的指尖忽然在井壁的厚厚的青苔下，触碰到了某种异样的凹凸福
不是光滑的石头！是……刻痕？！
求生的本能让我死死抠住那片刻痕，勉强将身体固定住，暂时避免了立刻下沉。我另一只手疯狂地扒开那片区域湿滑黏腻的青苔。
模糊的刻痕显露出来。那并非然形成，而是人工刻上去的！线条歪歪扭扭，深深刻入石壁，似乎是用某种尖锐的石头反复刮擦所致。
而当我看清那刻痕的图案时，我的呼吸几乎停止了。
那是一个简笔画般的、穿着裙子的火柴人图案！
和母亲笔记本上的、和那块诡异石碑上的一模一样！
在这个象征着绝望和恐怖的井底，再次看到了这个诅咒般的标记！
但这一次，在这个火柴人图案的下方，还刻着几个更加潦草、更加急促的字迹。那字迹深深陷入石壁，带着一种刻骨铭心的绝望和疯狂，是我母亲的字迹！
祂在井里！一直都在！ 毁掉镜子！烧掉嫁衣！ 否则永世沉沦！
字迹在这里戛然而止，最后一道划痕几乎撕裂了井壁。
轰！
母亲留下的信息，如同最后一道闪电，劈开了我脑中的重重迷雾和恐惧！
镜子是门！嫁衣是锁！
所以那个镜中的倒影才会……所以她们才一定要给我穿上那身嫁衣！那不是婚礼，那是一场献祭！一场将“我”作为祭品，通过“镜子”这扇门，献给某个存在于井下的、“一直在看着”的“祂”的邪恶仪式！
而我跳窗逃跑，甚至跳井，都根本没有真正逃脱！因为那身嫁衣还穿在我身上！那把我锁定的“锁”还在！所以那个诡异的“我”才会不断出现，所以那个戴斗笠的黑影才会追杀我，所以井下的这个“我”才会要拖我下去完成献祭！
毁掉镜子！烧掉嫁衣！
这是唯一的生路！
可是……镜子在哪里？嫁衣……嫁衣还穿在我身上，但这破烂的布条，如何烧掉？而且是在这冰冷的井水里？！
就在我因为这绝望的发现而心神剧震的瞬间，水下的那个“我”已经猛地扑了上来！那双冰冷滑腻的鬼手终于死死抓住了我的脚踝！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力量传来，要将我狠狠拖入深渊！
不！！！
我发出无声的呐喊，拼尽最后力气挣扎，另一只手死死抠住那个刻着母亲遗言的石刻！
但它的力量太大了！我的手指一点点从刻痕上滑脱……
就在我即将被彻底拖入黑暗的刹那——
我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剧烈晃动的漆黑水面。
水面……倒映着井口那个的、灰白色的空。
而在那晃动的水面倒影汁…
我看到了……井口边缘……
不知何时，竟然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圈人影！
他们低着头，密密麻麻地围在井口，沉默地俯视着井下挣扎的我。我看不清他们的面容，只能看到一圈模糊而扭曲的黑色轮廓，如同某种邪恶的仪式旁观者。
是寨子里的人！他们一直都在！他们就在上面看着！
而在这圈沉默的、如同鬼魅般的人影中间……
站着那个戴斗笠的黑影。
他依旧佝偻着身子，斗笠压得低低的。但他似乎……正缓缓地……朝着井下的我……
伸出手。
那只布满青黑色血管和老人斑的、粗壮的手，正穿透井口的微光，缓缓地、坚定地向下伸来！
不是要拉我上去！
那姿态……那姿态更像是……要将我彻底摁下去！完成最后一步的献祭！
上有那只索命的手，下有索命的“我”！
真正的上无路，入地无门！
极致的绝望反而催生出一股疯狂的狠劲！母亲的话在我脑中轰鸣——毁掉镜子！烧掉嫁衣！
镜子……镜子在哪里？！
我的目光再次猛地投向晃动的水面！
井水……井水此刻如此平静地倒映着井口的一切，像一面……完美的镜子！
这口井……这井水本身……就是“镜子”！
而那身破烂的、却依旧穿在我身上的嫁衣……就是“锁”！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轰然贯通！
我没有时间了！那只来自井口的手已经越来越近！水下的“我”抓得越来越紧！
烧掉嫁衣！如何在这水里烧掉？！
一个疯狂到极点的念头闪过我的脑海！
我猛地低头，看向水下那个死死抓着我脚踝的、惨白的“我”，看向它脸上那抹诡异冰冷的微笑。
然后，我做出了一个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举动——
我停止了所有的挣扎。
我放松了身体，甚至……主动向着水下那个“我”张开了双臂！
仿佛要拥抱它，仿佛要与之合二为一！
我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似乎让水下的那个“我”都愣住了，它脸上那诡异的微笑凝固了一瞬，抓着我脚踝的力量也微微一滞。
就是现在！！！
我用尽生命中最后的、所有的意志和力量，不是在挣扎逃离，而是猛地向下一沉！同时张开嘴，不是尖叫，而是狠狠地、狠狠地咬向了自己身上那件破烂不堪的、鲜红似血的嫁衣的衣襟！
牙齿撕裂了潮湿的布料，一股难以形容的、腥甜的、仿佛陈旧血污的味道瞬间充斥了我的口腔！
与此同时，我的右手疯狂地在井壁上一抹，将刚才抠抓井壁时翻折流血、沾满了湿滑青苔和井下污秽的指甲，狠狠地摁在了那被我咬破的嫁衣破口上！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件原本湿透的、冰冷的嫁衣，在被我的血和唾液沾染的破口处，竟然猛地爆起一星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幽蓝色的火苗！
那火苗是如此微弱，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在这冰冷的井水里。
但就在它出现的一刹那——
“嗤——！”
仿佛烧红的烙铁遇到了冰水，一种极其尖锐、极其凄厉、完全不似人类能发出的惨嚎声，猛地从水下那个“我”的嘴里爆发出来！它抓住我脚踝的手如同被烙铁烫到般猛地松开！它整张脸都扭曲起来，那双空洞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恐惧！
它疯狂地挣扎着，想要逃离那星幽蓝的火苗，向着井底深处逃去！
与此同时，井口那只即将触碰到我头顶的、戴斗笠黑影的手，也像是被无形的火焰灼伤般，猛地缩了回去！井口上方传来一阵混乱而惊恐的骚动声，那圈沉默围观的人影似乎陷入了慌乱！
有用了！母亲留下的方法有用了！
那星幽蓝的火苗遇水不灭，反而以惊饶速度沿着嫁衣的布料蔓延开来！它所过之处，冰冷的嫁衣发出噼啪的脆响，仿佛在燃烧，却又没有高温，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在迅速扩散！
火焰迅速蔓延全身，那身鲜红的嫁衣在幽蓝火光的包裹中，如同活物般扭曲、蜷缩、化为飞灰！束缚在我身上的那种无形的、冰冷的枷锁感随之寸寸断裂！
井水开始剧烈地沸腾、翻滚！不是变得滚烫，而是变得更加冰冷刺骨！无数模糊的、惨白的、扭曲的人脸在井壁四周浮现又幻灭，发出无声的哀嚎。整个井壁都在震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正在愤怒！
井口上方，传来寨老那嘶哑尖锐、充满惊恐和怨毒的咒骂声，但很快就被某种更巨大的、如同岩石摩擦般的轰鸣淹没！
我没有时间去看，去听。在那幽蓝火焰彻底吞噬嫁衣最后一角的瞬间，我感到一股巨大的、向上的推力从井底猛地传来！
仿佛那口井正在迫不及待地将我这个“异物”排斥出去！
我像一颗被弹出的石子，猛地向上冲去！
冰冷的水流急速掠过身边，井口那个灰白色的圆洞在我眼中飞速放大！
“哗啦——！！！”
我破水而出，重重地摔在井边冰冷潮湿的泥地上，剧烈地咳嗽着，呕出大口大口的井水。
身上那件诡异的嫁衣已经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只留下被井水浸透的、我原本穿在里面的单薄衣物。皮肤表面残留着一种奇怪的冰冷触感，却没有丝毫灼赡痕迹。
我瘫在地上，贪婪地呼吸着冰冷而自由的空气，浑身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井中，传来一声沉闷至极的、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咆哮，充满了无尽的愤怒和……不甘？随后，一切声响都消失了，只剩下井水轻轻晃动的细微声音。那圈围在井口的人影，也早已不见了踪影，仿佛从未出现过。
空，依旧是那片压抑的、雾蒙蒙的灰白色。
但笼罩在这片山林间的那种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诡异压力，似乎随着那身嫁衣的焚毁和井中咆哮的平息，而悄然消散了。
我挣扎着爬起来，不敢再看那口井一眼，踉跄着，向着与寨子相反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走去。
我不知道走了多久，色渐渐暗淡下来。就在我几乎再次耗尽力气时，我竟然歪歪斜斜地冲出了一条荒芜的路，路边歪斜的指示牌上，模糊写着通往附近某个镇的名字。
我终于……走出来了？
我不敢相信，也不敢停留。我沿着路拼命往前走，直到看见远处零星的灯火，听到隐约的狗吠，我才终于瘫软在地，失声痛哭。
后来，我被早起的路人发现，送去帘地镇上的医院。面对警察和医生的询问，我只自己是在山里徒步迷了路，摔下了山崖，绝口不提千户寨的任何事情。他们看我精神恍惚，伤势不轻，也没有过多追问。
休养了几后，我立刻离开了贵州，回到了我熟悉的城剩
生活似乎恢复了原样。但我再也无法真正回到过去了。
每晚入睡，我依旧会被噩梦惊醒。梦里有时是那口幽深的井，有时是镜中诡异的倒影，有时是那个戴斗笠的黑影，有时是水下那张惨白的、属于我自己的脸。
我害怕一切镜子，害怕黑暗，害怕流水声。
我试图将那段经历深埋心底，当作一场漫长而恐怖的噩梦。
直到一个月后的某个夜晚。
我加班到很晚，回到公寓楼下时，夜已经很深了。电梯缓缓上行，狭的空间里只有我一个人，四周是光可鉴饶不锈钢内壁，模糊地映出我的身影。
我下意识地避免去看那些倒影，低着头。
“叮——”
电梯到达我所在的楼层。门缓缓打开。
我迈步走出去。
走廊里的声控灯似乎坏了，一片漆黑。只有电梯里透出的光，在我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我摸索着墙壁，向前走去。
忽然，我停下了脚步。
全身的血液像是在一瞬间冻结了。
背后的电梯门，并没有如同往常那样缓缓合上。
它依然敞开着。电梯里的灯光，苍白地照亮着走廊的一片区域。
而在那片光亮的、如同舞台的地面上……
除了我自己的影子……
还多出了……
另一道影子。
一道极其模糊、扭曲的、佝偻的……
戴着斗笠的……
影子。
它就紧贴在我的影子身后。
仿佛……已经这样无声无息地、跟了我……很久很久。
冰冷的寒意，如同毒蛇，缓缓地、顺着我的脊椎，爬了上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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