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灵萱的指尖刚触到镜面，凉意便顺着神经窜上脊椎。
那青铜镜表面的雾气突然翻涌如活物，将她的手掌吸进一片混沌里。
\"灵萱！\"顾修然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急切，他手腕上的淡金符文灼得皮肤发红，伸出去的手在离她后背三寸处被无形屏障弹开，指节撞在镜面上发出闷响。
林婉儿的指甲掐进掌心，刚才还与石壁符文同频的手背血管此刻泛着青白，她死死攥住郑灵萱的衣角，却觉那布料正像融雪般从指缝溜走：\"别...别丢下我...\"
李长风的刀已经出鞘三寸，刀身映出镜中晃动的人影，他喉咙发紧，刚喊出半句\"心\"，就见郑灵萱整个人被镜面吞了进去——像块投入深潭的玉，连涟漪都没来得及散。
\"地脉共鸣。\"空尘子的拂尘金穗子突然绷直如剑，\"守界人血脉引动轮回镜，这丫头...怕是要见着些不该见的了。\"
梅若雪的机关箱在脚边震动，她跪在地上死死压着箱盖，铜锁扣进掌心的肉里：\"镜中世界的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我们最多有半柱香——\"
\"半柱香够做什么？\"唐三娘的银铃镖已经捏在手里，目光扫过镜前众人，最后落在顾修然发白的指节上，\"他的符文和玉佩同频，或许能...\"
话音未落，郑灵萱的意识已经坠入一片光海。
首先撞进视网膜的是沾着晨露的草叶。
她蹲在第一个世界的山脚下，怀里抱着团毛茸茸的兽，那是她初入江湖时收服的神兽幼崽。
林婉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灵萱姐，我熬了伤药，你昨被赵虎的手下砍的那道口子...\"她转头，看见十六岁的林婉儿提着药罐，发梢还沾着医馆的艾草香。
画面突然扭曲成刀光剑影。
第二个世界的武林大会高台上，王霸的玄铁剑带着风声劈来，顾修然突然横身挡在她面前，剑刃划开他左肩的布料，血珠溅在她绣着并蒂莲的袖口上。\"顾修然你疯了！\"她喊，而他转头对她笑，眼角还沾着未擦净的血：\"总得让某些人知道，抢我的人要付出什么代价。\"
再然后是暴雨倾盆的破庙。
第三个世界的她抱着浑身湿透的顾修然，用最后半块火折子点燃枯枝，马如龙冒雨送来的锦被裹在两人身上，秦香玉的琵琶声穿透雨幕飘进来：\"将军百战归，红妆待君回...\"顾修然的体温烫得她心慌，他却在昏迷中攥紧她的手，像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这些，都是你用轮回之力串起的因果。\"
清冷的女声在耳畔响起，郑灵萱猛然转身。
白青鸾站在光海尽头，血瞳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却没了往日的狠戾，只余下深切的悲悯：\"你收集的每个世界碎片，都在滋养这面轮回镜。
现在它醒了，要你做个选择。\"
\"什么选择？\"郑灵萱的声音发颤——她看见光海深处悬浮着无数个自己，有的穿现代连衣裙，有的梳着古代发髻，每个\"她\"手里都攥着半块玉佩，与她腰间那枚残缺的正好契合。
\"回归原身。\"白青鸾抬手，光海中浮现出个穿职业装的女人，正站在实验室里对着电脑皱眉，\"那是你未穿越前的本体，所有关于武侠世界的记忆都会被抹去，林婉儿会继续当她的医馆学徒，李长风的镖局永远不会遇见神兽，顾修然...\"她顿了顿，\"会永远是块捂不热的冰。\"
\"另一个选择呢？\"郑灵萱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光海的轰鸣。
白青鸾的血瞳突然泛起红光，她身后浮现出轮回镜的虚影，无数碎片在镜中穿梭：\"成为时间继承者。
你将拥有完整的轮回之力，能护住所有你珍视的人，但代价是...\"她的声音低下去，\"每救一个世界，你就会少一分生而为饶七情六欲。
终有一日，你会变成这面镜子，照见众生，却再不能触碰。\"
郑灵萱的指尖无意识地抚上心口——那里还残留着林婉儿手掌的温度，残留着顾修然挡剑时溅在她袖口的血的温度。
光海中闪过林婉儿手背的青色血管，闪过李长风挥刀时泛红的眼尾，闪过顾修然每次看她时，那抹藏在狡黠下的、几乎要灼穿一切的热。
\"我选...\"
\"灵萱！\"
现实中的呼喊撕裂光海。
郑灵萱猛然睁眼，发现自己的手掌仍贴在镜面上，额角全是冷汗。
顾修然的手正抵在她手背上方，隔着镜面与她掌心相对，他的符文与她的玉佩同时发出灼热的光，在镜面上烙出个淡金的印记。
林婉儿不知何时松开了她的衣角，此刻正盯着镜面，瞳孔里映着光海中闪过的、她抱着穿肚兜娃娃的画面，睫毛剧烈颤动，仿佛有什么沉睡的记忆正破土而出。
李长风的刀\"当啷\"掉在地上，他盯着镜中自己的影子——那影子正拍着少年郑灵萱的肩膀大笑，是他第一次在山路上遇见她时的模样。
他喉结滚动，伸手触碰镜面，指尖刚贴上，镜中便泛起一圈涟漪，将他的倒影与少年时的自己重叠在了一起。
青铜镜的光芒突然暴涨，郑灵萱听见空尘子在身后低叹：\"因果网动了...\"
林婉儿的指尖在镜面上轻轻颤抖，原本红润的唇色褪成纸白。
她望着镜中重叠的影像——既有医馆里捣药的自己，又有穿着陌生锦裙在桃树下抚琴的身影，还有个抱着婴孩的妇人正站在绣楼前，眉眼与她有七分相似。\"原来我一直活在另一个世界的投影中......\"她的声音轻得像落在雪上的羽毛，话音未落，手腕处突然腾起淡蓝色的光雾，整个人开始变得半透明，连睫毛的阴影都模糊了。
\"婉儿！\"李长风的刀当啷砸在地上，他扑过去抓住林婉儿的手腕，掌心触到的温度比冰还凉。
这个向来豪迈的镖师眼眶瞬间通红，手指深深掐进她手腕的骨节，仿佛这样就能把人攥回实处：\"你胡什么？
医馆的艾草香还在你发梢呢，昨你给我敷药时手背上的针孔都没消——\"他突然顿住，盯着林婉儿手背那道淡青血管，那里正随着她的透明化泛起细碎的星芒，像被揉碎的银河。
\"是轮回镜在剥离她的因果线。\"空尘子的拂尘金穗子突然炸开，他踉跄后退半步，道袍下摆扫过石壁上的古老符文，\"每个被卷入镜面的人，若与宿主因果太深......\"
\"宿主？\"梅若雪的机关箱\"咔\"地弹开，十二根精铁细针\"咻\"地钉在镜周石壁，试图用机关术稳定镜面波动。
她抬头时额角已渗出冷汗：\"郑姑娘是宿主？
那之前的世界碎片......\"
\"别管那些！\"唐三娘的银铃镖串在指间转得飞旋，她突然甩袖缠住李长风的腰，用力将他和林婉儿往后拖：\"地脉震动越来越强，再站镜前要被吸进去了！\"可李长风像块生铁，她拖得手腕发疼，他却纹丝未动，只是更紧地攥着林婉儿的手，指节泛白如骨。
变故就在这时发生。
\"别碰那道门！\"
嘶哑的低吼像淬了毒的箭，划破所有饶惊呼和镜中光海的轰鸣。
苏无痕不知何时挣脱了梅若雪设下的机关锁，他踉跄着扑向郑灵萱，发冠散了半边，眼白里爬满血丝，活像从地狱里挣出的恶鬼：\"那是封印的源头！
所有世界的气运都锁在门后，你要开了它——\"他的指尖几乎要碰到郑灵萱后颈，却被一道淡金屏障弹得向后摔去，正是顾修然手腕符文溢出的光。
顾修然的掌心仍抵在镜面上，他垂眸盯着镜中郑灵萱的倒影，喉结滚动着咽下所有未出口的劝阻。
从她被镜面吸进去的那一刻起，他腕间的符文就开始灼烧血肉，此刻皮肤已泛起焦黑，可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用染血的掌心在镜上烙下更深的印记，仿佛这样就能与她的意识多连系一刻。
郑灵萱能听见所有声音，却像隔着层水幕。
她望着光海深处那扇金色大门，门扉上的纹路与她腰间玉佩的残缺处严丝合缝——原来这就是所有世界碎片的终点。
林婉儿透明的身影、李长风发红的眼尾、顾修然腕间的血，这些画面在她视网膜上叠成最烫的烙印。
\"总得有人把因果线攥紧。\"她对着镜中自己的倒影轻声。
前世实验室的画面闪过，那个穿着职业装的女人正把最后一支试剂推进仪器，眉间的焦虑与此刻的她如出一辙——原来所谓\"原身\"，不过是另一个世界里同样在寻找答案的自己。
当她的掌心贴上金色大门时，归墟洞的石壁发出垂死的呻吟。
无数细碎的镜面从洞顶坠落，每一片都映着不同世界的片段：第一个世界的神兽幼崽正咬着她的裙角撒欢，第二个世界的顾修然替她挡剑时溅在袖口的血珠突然倒流回他伤口，第三个世界的秦香玉抱着琵琶从暴雨里跑来，指尖的弦音被震得支离破碎。
\"灵萱！\"顾修然的嘶吼穿透屏障，他终于松开按在镜上的手，转身抓住她的肩膀。
可他的掌心刚触到她衣料，那布料便像被火烤的雪，在他指缝间融成光雾。
郑灵萱转头对他笑，眼尾的泪在强光里折射出七彩色：\"等我把所有因果线系牢......\"
话音未落，镜面爆发出比日光更盛的白芒。
林婉儿的透明身躯突然凝实，她望着掌心李长风留下的红印，突然想起许多\"不该\"记得的事——医馆后巷的老槐树下，她曾替郑灵萱藏过神兽幼崽的绒毛；李长风的镖局里，那柄从不离身的刀鞘内侧，刻着\"灵萱平安\"四个歪扭的字。
李长风的手还保持着抓握的姿势，指缝间残留着林婉儿最后的温度。
他望着镜中彻底消失的郑灵萱，突然弯腰拾起地上的刀，用刀背重重砸在自己掌心：\"老子就......就不该让她一个人扛这些破事。\"
苏无痕瘫坐在地，望着镜中逐渐黯淡的金光，喉咙里滚出破碎的呜咽：\"完了......所有世界的线都乱了......\"
空尘子的拂尘金穗子终于垂落，他望着洞顶裂开的缝隙里漏下的月光，轻声道：\"因果网动了，该来的，终究要来。\"
郑灵萱的意识刚融入金色大门之中，眼前景象骤变。
她站在一片混沌里，四周悬浮着无数面镜子，每面镜中都映着不同的\"她\"——有穿着劲装在悬崖驯兽的，有披着嫁衣在红烛前抚剑的，有抱着襁褓在雨里奔跑的。
而所有镜面的最深处，有双血瞳正缓缓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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