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惨白,勾勒出铁锅的轮廓,锅把手上,温伍亲手缠绕的茅草结不曾移位。
他紧绷的神经一松,双肩随之垂下,正欲转身回去时。
“铛啷——”
又是一声脆响。
这次,声音清晰地从院墙的另一头传来,带着挑衅般的回音,在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好奇心夹杂着一丝恼怒,驱使温伍转身朝声音的源头挪了几步。
院墙边赫然立着一个身影!
那人穿着灰青色衣袍,头上裹着茶馆伙计特有的幞头,穿着、身形姿态与田福一般无二!
他背对着温伍,面朝院墙,姿态不出的诡异。
温伍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呼吸几乎停滞。
不可能是田福!他在牢里。至于田大福...他死了!更不可能出现在这!
“谁在那?”他壮着胆子喝问,声音干涩沙哑。
温伍紧盯着那道身影缓缓转过身来,一张脸暴露在月光下——灰白!毫无血色!在这深夜里显得格外瘆人。
五官......不是田福!
温伍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恐惧过后是荒诞的庆幸和一股被戏耍的怒火直冲头顶:
“你大爷的!大晚上不睡觉跑这来吓人!”
他声音因过度紧张而嘶哑,罢,便不管不关抡起扁担,大步流星冲了过去。
就在他距离那人不过两步之遥时,那灰白的脸孔上,一直紧闭的嘴唇突然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幅度张开,发出的却不是人声,而是带着浓重回响、飘忽怨婉的戏腔:
“我~我的银子~找不到了~”
每一个字都拖着长长的怪调,在这空旷的院落里层层回荡。
随着他的话音响起,那草丛中亮起一抹幽光,随风摇摆。
银子?!温伍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加上这邪门的声音!
“装神弄鬼!老乞丐!你给老子滚出来!”温伍显然听过戏园闹鬼的事,妄图以此掩饰内心的恐慌。
就在他神情紧绷时——
“原来在这儿~”
一个同样冰冷、毫无波澜的男声忽然在他身后响起,近得如同贴在他后颈!
温伍全身的汗毛瞬间炸起!
这声音刚落下,身后耳房内又传来一声铁锅的脆响。
温伍惊恐地回头,只见另一个同样穿着灰青衣袍的身影,不知何时竟已悄无声息地立在了耳房的门槛边!
那人双手正稳稳托举着他那口铁锅!
月光吝啬地只照亮了来人脖子以下的部分,那同样制式的灰青衣袍在暗夜里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而他的脸,则完全隐没在耳房深沉的黑暗中,只有两道冰冷的目光似乎穿透黑暗,牢牢锁定在自己身上。
“放下,那是我的东西!”温伍的声音彻底变流,惊恐到极致反而爆发出一种尖利的嘶哑。
他再也顾不得墙边那个,猛地转身,扁担直指耳房门槛边的身影,没走几步身体却控制不住地踉跄后退。
因为那个身影向前踏了一步。
与此同时,墙角边那张脸,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飘到了耳房的屋檐下,又以诡异的速度落在端锅之饶身旁。
当二人并肩前行,两张灰白、毫无表情、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孔,在惨淡的月光下,清晰地呈现在温伍眼前!
“温伍——”
“温伍——”
两个相似的清冽男声同时响起,如同来自地狱的低吟,周遭瞬间冷了下来。
温伍从未见过田福和田大福同时出现的画面。
而眼前二人与田福又一模一样的装扮。
望着眼前两张相同的面孔,连日紧绷的神经,在巨大刺激下骤然崩溃。
他甩了甩头,这两张脸在月光下渐渐扭曲,最终幻化成记忆中田大福的模样。
所有被刻意压制的恐怖画面瞬间冲破禁锢,田大福死前扭曲惊骇的脸、张屠户染血的脖颈、两人眼中滔的恨意!
“张屠户的冤魂,托我们问你——”左边的“田大福”嘴唇翕动。
“你凭什么——”右边的仿若镜像无缝衔接。
“将那些银子——”两张嘴同时开合,声音诡异地重叠,如同地狱的审牛
“据为己有!”最后的质问如同利刃,狠狠刺入温伍的胸口。
温伍浑身剧震,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眼前发黑,旋地转!
尤其看到左侧鬼影手中那口铁锅,仿佛在向他宣牛
他如同惊弓之鸟般猛地向后退去,后背“砰”地一声狠狠撞在土墙上!
一根凸出墙面的挂钉锐利地刺入他肩胛骨下方的皮肉!
“呃啊——!”尖锐的剧痛如同电流般击穿了他仅存的理智防线!
“与我无关!!”他嘶声力竭地尖叫出来,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扭曲破音,“是田大福自己找死!是他自己找死!!”
他将手中扁担挥出残影:“不就是双生子,我不怕你们!”
田大福死了!看来凶手只有温伍一人。
隐在暗处的阿山捂着嘴,看着一身夜行衣,紧贴着林知夏的江成。
方才温伍听到的所有声音,都是他身旁的耿发出来的。
站在院墙下的是林知夏,她不过是做了个口型,实际并未发声。
他们把耿在戏院吓唬人那套都搬了过来。
林知夏见目的已经达到,转首看了眼兄长。
这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孔,正是兄妹二人。
林知行会意,将锅里面早已发酸的卤汁“哗啦”一声倾倒进旁边的木桶里。
温伍见状疯了般扑去阻拦,却被不知从何处飞来的利箭震慑,僵立当场。
林知行发觉,卤水倒尽,铁锅还是很重。
锅底黑黝黝的,看不出异常。
他不顾脏污,手指沿锅沿摸索到底部,发现了一道缝隙,顺着缝隙用力一掀。
“叮铃当啷——!”
一块圆形铁片被翻开。
数枚包裹着浓稠黑褐色油垢、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味的片状银锭从夹层中滑落,在月光下闪烁着黏糊油光!
芙昕自暗影中缓步而出,她一言不发,拾起一枚银锭投入备好的清水盆郑
“噗通”一声,黑污迅速晕染水面。捞出时,银锭表面仍覆油光。
外面忽然亮起火把,整齐的脚步声渐近。
林知夏微微侧身,挡住温伍视线。
冽风自屋檐处落下,携着林知夏远遁而去。
猴子凑过去,爪子扒拉出更多油亮银块。
“难怪一直不肯将这卤汁换掉。”林知夏看着地上的银锭冷声道。
县令在衙役以及戴氏的簇拥下现身,看着锅中掉出的赃银。
林知夏出发前便已经吩咐戴氏将他们查到的线索告知荆山县令,并引其至此。
方才温伍那番话,院外之人都听到了。
自案发后,温伍就没离开过荆山县,田大福的死,一定是在张屠户之前。
据此推断,田福不在场证明成立,足可证明其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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