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暗了下来,两位老人在对方的眼中变成一团模糊的虚影。
不知这是第几次沉默,不知沉默了多久,赵尧再次开口:“筱雨是个好姑娘。”
董淑兰:“禹也是个好后生,我虽然今是第一次见他,但看出两个孩子有意思,我们该给他们腾地方了。”
赵尧嗯了一声:“该让位了,把世界交给他们吧,不然俩孩子可能还会有顾虑。”
董淑兰:“我提个要求吧。”
“嗯。”
“我们就这样吧,我准备去陪柳三了,这辈子,我对不起他。”
“嗯,我也要去陪大顺了,这孩子命苦,刚尝到点生活的甜头,就下去了。”
“咱们都给子女们交代一下,别让他们折腾了,别给他们添乱了,余下这点日子,各过各的,死了各葬各的。”董淑兰伸手在裤兜里一阵摸索,半摸出一张二指宽的纸条,扶着炕棱站起来,“这是我将来的地址,柳三和舜然都在那里,你有空去看看闺女,还有你的老战友。”
“好。”赵尧接过纸条,眯着眼睛瞅了一会儿,心翼翼地折起来,装进衣兜里,然后:“我的地址好找,村南有条渠,沿着渠坝往东走,那里有片红柳林,你们一家三口都要来。”
夜幕降临的时候,赵禹和赵筱雨从屋顶下来了,两位老人也从屋里出来了,西厢房里那几个人一齐拥了出来,都想知道他们会晤的结果。
孙桂香已经做好了晚饭,是腌猪肉烩干西葫芦,但还没开饭,大家都在等着两位老人,前一阵子都吃过酿皮了,这会儿还不饿。
孙桂香招呼道:“大娘,饭熟了,快来吃吧!”
赵禹赶忙跑过去,将董淑兰搀下了台阶。
“这是大顺媳妇吧?好女人!”董淑兰的脸上泛着一抹红潮,微微有些汗,“我不吃了,你们吃吧——筱雨,咱们走吧!”
赵筱雨愣了一下,噢了一声,过去搀住姥姥,望了一眼赵尧:“爷爷再见!”
“再见。”赵尧和蔼地笑着,摸了摸赵筱雨的头。
赵筱雨又轻轻地了声:“姥爷再见!”
董淑兰回头看着赵尧:“那咱们一言为定!”
“嗯,一言为定!”赵尧着,轻轻地挥着手,大概是在告别。
董淑兰由两个赵搀扶着出了院子,赵尧转身回了屋,剩下的人都站在西厢房门口,一时有点懵,就这么走了?感动地的爱情,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结束了?
和赵尧见了一面,董淑兰似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行动更迟缓了,她本来缠了脚,走不快,现在就走得更慢了,好半才移动到车上。
赵禹发着车,挂恋,正要起步,胡芳芳跑过来,邦邦地敲着后窗的玻璃。
赵筱雨摇下玻璃,胡芳芳将两个饭盒从窗户上递进来:“姐姐,这是孙阿姨给你带的,一个是烩干西葫芦,一个是酿皮。孙阿姨,你自己在家烩干菜时,要多泡点时间,多泡几遍,撒点苏打粉,不然会有干菜味,也太硬。”
“行,谢谢你,我记住了。”赵筱雨开心地笑了。
车刚走开一会儿,董淑兰:“赵,去一趟你爸的坟上。”
赵禹心生奇怪,莫非爸爸不是爷爷捡的,而是老太太生的?但他还是将车拐了弯,沿着渠坝下面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去了那片红柳林。
他停下车,熄了火,正要下车去扶董淑兰,董淑兰却:“走吧,我知道地方就行了。”
赵禹只得重新启动了车子。
把赵筱雨和董淑兰送回县城,赵禹不放心爷爷,又连夜返回村里,但爷爷的情绪似乎没什么波动,还像平时一样。
当晚,赵禹睡在爷爷屋里,但他没有细问关于董淑兰的事情。
爷爷似乎兴致很高,给赵禹讲了许多部队里的生活,和战场上的事,以及一些为人处事的道理。
平时爷爷睡着了,因为身体病痛,总是发出哼哼唧唧的呻吟,总是让人怀疑他到底睡没睡着,今却不同,他睡得很香,像年轻时那样鼾声如雷。
赵禹很欣慰自己没有做错,他给赵筱雨发了条短信:“爷爷很好,姥姥怎么样?”
不多时赵筱雨回复:“姥姥也很好,我们胜利了!”
第二,赵禹睡到很迟才醒,灿烂的阳光照着他结实的大屁股,他翻了个身,发现爷爷早已不在了。
起床出了屋,孙桂香卖酿皮走了,院子里也不见爷爷,问了金海、胡芳芳、赵蛇和胡明乐,都没见爷爷。
赵禹正要到院外找,听到屋顶有响声,抬头一看,好家伙,85岁的爷爷竟然在屋顶修理着瓦片。
“爷爷,你干嘛?”赵禹吓了一跳,这套院子的正房,是起脊顶,中间有道横梁,两边是45度的坡度,一个不慎就可能滑落下来,爷爷现在的身体,如果跌下来,后果不堪设想。
赵尧回头看见了赵禹,擦擦汗:“有几处瓦片破了,我补一补。”
赵禹没敢什么,跑到东墙根下,顺着木梯子爬上房顶,踩着瓦片到了赵尧身边,抓住他的手,这才抱怨起来:“我的爷爷啊,你可吓死我了,多危险啊,快跟我下去!”
这时他看到赵尧的脚下,放着几块没用过的瓦片,那是六年前盖房时剩下的,一直在凉房里放着,以备更换房顶上破损的瓦片。
“爷爷,这是你一个人弄上来的?”赵禹不敢相信一个瘸腿老汉竟有如此能力。
赵尧呵呵一笑:“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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