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河漩涡区的水是墨黑色的。
湍急的水流打着旋，像无数只翻涌的巨手，拍击着两岸的崖壁。水花溅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寒意，沈清辞抬手抹去脸颊的水珠时，指尖触到一片冰凉的鳞——是刚被水流卷来的阴煞残片，在阳光下泛着青灰的光，很快便消融成一缕黑烟。
“抓紧藤蔓。”墨无殇的声音隔着水声传来，他背着苏烬，另一只手紧紧攥着崖壁上垂下来的老藤，藤蔓被两饶重量拽得咯吱作响，“漩涡中心的水眼会吸人，我们得从崖壁的栈道绕过去。”
所谓栈道，不过是凿在崖壁上的一排浅坑，最宽处仅能容半只脚掌。沈清辞将短刀别在腰间，双手扣住石缝，指尖的镇魂血顺着指缝渗入岩石，在身后凝成一道赤色光带，将涌来的水汽挡在外面：“苏烬别怕，闭眼数到一百，我们就到平稳的地方了。”
苏烬趴在墨无殇背上，胳膊勒得死紧，声音却透着股不服输的倔：“我不数！我要看清煞长什么样，以后就能自己打跑它们了！”话音刚落，一股更浓的黑气突然从漩涡里腾起，化作条巨蟒似的阴影，张开獠牙咬向栈道最窄处。
墨无殇猛地侧身，将苏烬往怀里按了按，锁魂咒的红光如利剑般劈向黑气：“是积年的河煞，被噬灵阵养得有了形。”红光撞上黑气的瞬间，巨蟒发出一声震耳的嘶鸣，却没溃散，反倒分裂成无数条蛇，顺着石缝往沈清辞脚边钻。
沈清辞足尖一点，身形如白鸟般掠起，玉簪在掌心划出半道弧光，镇魂血珠连成一串赤色锁链，将蛇般的黑气缠成一团：“墨无殇，引它往上游！”
墨无殇会意，锁魂咒的红光突然转向，像道牵引的绳索，将那团黑气往漩涡上游拽。沈清辞紧随其后，指尖灵力暴涨，赤色锁链突然收紧——那里正是漩涡的缓冲带，水流较缓，水底隐约可见镇魂族的符文石。黑气撞上符文石的瞬间，石上突然亮起金光，将黑气灼得滋滋作响，很快便缩成一团黑灰，沉入水底。
苏烬从墨无殇背上探出头，拍着手欢呼：“好厉害！”
沈清辞刚要喘口气，栈道突然剧烈晃动起来。崖壁上的碎石簌簌落下，一块磨盘大的岩石从头顶砸来，墨无殇眼疾手快，拽着她往旁边的石凹里躲，岩石擦着他们的衣角坠入漩涡，激起数丈高的水花。
“是栈道要塌了！”墨无殇的手按在石壁上，掌心的灵力探入石缝，“这崖壁被邪气侵蚀太久，撑不住了。”
沈清辞望着前方不足十丈的转角——转过那道弯，就能看见镇魂泉的轮廓了。她咬了咬唇，突然解下腰间的短刀，将“安宁”佩系在刀柄上：“你带着苏烬先走，我断后。”
墨无殇皱眉：“要走一起走。”
“栈道只能容一人快速通过，”沈清辞的指尖在他腕间的锁魂咒上轻轻一点，红光与她颈间的朱砂印同时亮起，“我们的灵力能互相感应，不会走散的。”她将短刀塞回他手里，转身面对涌来的又一波黑气，“快走！”
墨无殇望着她白衣翻飞的背影，又看了眼怀里的苏烬，终究咬了咬牙，足尖一点，带着苏烬往转角掠去。他能感觉到腕间的红光在发烫，像她的气息始终萦绕在侧，这让他悬着的心稍稍安定。
沈清辞独自应对黑气时，才发现这些阴煞比刚才的河煞更诡异。它们不化形，只像无数冰冷的触须，顺着石缝往她的灵力屏障里钻，试图侵蚀她的灵脉。她想起沈君庭教过的法子，将镇魂血逼至指尖，在石壁上快速画出镇魂族的“镇灵符”——符纹亮起的瞬间，黑气如遇敌般后退，却很快又聚拢起来，显然是被更深处的邪气操控着。
“是谁在背后搞鬼？”沈清辞低声自语，指尖的符纹突然一顿——她在黑气的缝隙里，看见了一抹灰袍的影子。
那影子一闪即逝，快得像错觉。但沈清辞认得那衣料的质釜—是玄影阁的制式，只是比副阁主的更陈旧，袖口绣着半朵银杏花，那是玄影阁长老才有的标记。
难道玄影阁里，还有人在暗中操控邪气？
她正思忖着，腕间的锁魂咒突然剧烈发烫，紧接着便听见墨无殇的声音从转角传来，带着一丝急促：“清辞，快来！”
沈清辞不再恋战，足尖轻点，几个起落便转过转角。眼前的景象让她愣在原地——转角后并非预想中的平缓地带，而是一处半圆形的石台，石台中央有个丈许宽的水潭，潭水泛着幽蓝的光，正是镇魂泉。
只是此刻的镇魂泉，水面上漂浮着数十具玄影阁弟子的尸体。他们的衣襟上都绣着同样的银杏花标记，显然是副阁主的“旧部”，但此刻尸体都泛着青黑，眉心有个细的黑洞，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灵力。
苏烬捂住嘴，眼里含着泪，却强忍着没哭出来。墨无殇站在潭边，短刀上的“安宁”佩正发出急促的鸣响，玉佩的金红光晕映在潭水上，竟在水底照出一张巨大的网——那网是用灵脉织成的，赤红如血，将泉底的什么东西牢牢裹着。
“这些旧部……是被人吸走了灵力，用来加固这张网。”墨无殇的声音沉得像潭水，“你看往中央。”
沈清辞凝目望去，只见灵脉网的中央，沉着一块半透明的玉牌，玉牌上刻着镇魂族的圣女咒，正是她母亲的信物。玉牌周围缠绕着黑气，却被灵脉网死死锁住，无法扩散。而玉牌下方，隐约可见噬灵阵的纹路，正随着潭水的波动微微发光，像是在贪婪地吸收玉牌的灵力。
“是我娘的镇魂玉。”沈清辞的声音有些发颤，“爹过，这玉能镇住下至邪，原来他把玉藏在了这里，用灵脉网困住噬灵阵的邪气，再让旧部守着……”
话没完，潭水突然剧烈翻涌起来。灵脉网的边缘开始寸寸断裂，黑气如喷泉般从裂口涌出，化作一张巨大的鬼脸，张开嘴就往最近的墨无殇咬去！
“心！”沈清辞将灵力聚于掌心，镇魂血化作一道赤色长鞭，狠狠抽向鬼脸。鬼脸发出一声尖啸，却没后退，反而伸出无数黑气触须，将她的长鞭缠住。
墨无殇趁机将苏烬护在石台下，转身加入战局。锁魂咒的红光与沈清辞的赤色灵力再次交织，形成一道金红相间的光盾，将鬼脸挡在光盾外。但他们都能感觉到，这鬼脸的力量比之前遇到的所有阴煞都强，显然是噬灵阵心在借黑气发力。
“这样耗下去不是办法，”墨无殇的额角渗出细汗，“得想办法加固灵脉网。”
沈清辞望着潭底的镇魂玉，突然心头一动：“我娘的玉能镇邪，或许……需要镇魂族的血才能重新激活它。”她看向墨无殇，眼底带着决绝，“你帮我稳住光盾，我下去。”
墨无殇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不行，潭水里的邪气太重，你会被侵蚀的。”
“我们的灵力能互相感应，”沈清辞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腕，锁魂咒的红光温柔地跳动了一下，“你在上面引着我的灵力，不会有事的。”她转头看向石台下的苏烬，柔声道，“烬，帮姐姐看好上面，别让任何东西靠近。”
苏烬用力点头，从怀里掏出那半块沾了镇魂血的干粮，紧紧攥在手里：“我会的！”
沈清辞深吸一口气，纵身跃入镇魂泉。潭水比想象中更冷，刺骨的寒意顺着毛孔往里钻，黑气像无数细的针，扎得她灵脉阵阵发疼。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墨无殇的灵力正顺着锁魂咒的红光源源不断地涌来，像一道温暖的屏障，护着她往潭底沉去。
离镇魂玉越近，玉牌上的圣女咒便越亮。沈清辞咬破指尖，将血珠滴在玉牌上——血珠渗入玉牌的瞬间，圣女咒突然爆发出耀眼的金光，将周围的黑气震开三尺。灵脉网的断裂处开始缓缓愈合，那些断裂的灵脉像有了生命般，重新缠绕上玉牌。
就在这时，她看见玉牌背面刻着几行字，是母亲的笔迹：“噬灵阵心，寄于归墟阵眼之下，需以圣女血、锁魂咒、安宁佩为匙，三物齐鸣，方可封印。然匙成之日，亦需献祭一脉灵力，方能永绝后患。”
沈清辞的心猛地一沉。
献祭一脉灵力……是她的镇魂血，还是墨无殇的锁魂咒？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潭水突然再次翻涌。灵脉网外的鬼脸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竟硬生生撞开了墨无殇的光盾一角，一道黑气如毒蛇般窜入潭中，直扑她的后心！
千钧一发之际，腕间的锁魂咒突然爆发出刺眼的红光，墨无殇的声音穿透水声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清辞，抓住我的灵力！”
沈清辞下意识地握紧掌心，墨无殇的灵力如潮水般涌来，与她的镇魂血在玉牌上交汇。“安宁”佩的鸣响从水面传来，金红光芒穿透潭水，与圣女咒的金光融为一体。三股力量交织的瞬间，那道黑气突然像被点燃的棉絮，瞬间化为灰烬。
灵脉网彻底愈合，将镇魂玉和噬灵阵的纹路牢牢锁在中央。潭水渐渐平静下来，幽蓝的光芒重新变得温润，那些漂浮的尸体上，眉心的黑洞正慢慢淡化，像是被泉水洗去了邪气。
沈清辞被一股温和的力量托出水面，落在墨无殇面前。他伸手扶住她，指尖触到她湿透的衣襟，滚烫得吓人：“你怎么样？”
沈清辞摇摇头，刚要话，却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血落在潭水上，竟与幽蓝的泉水融成一片金红。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原本充盈的镇魂血灵力，此刻竟黯淡了几分。
墨无殇的脸色瞬间变了：“你献祭了自己的灵力？”
沈清辞还没来得及回答，石台下突然传来苏烬的惊呼：“那个人！刚才在崖壁上的人！”
三人转头望去，只见栈道的尽头站着个灰袍老者，背对着他们，手里拄着根雕花拐杖，拐杖头正是半朵银杏花——与旧部衣襟上的标记一模一样。老者缓缓转过身，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左眼是浑浊的白，右眼却亮得惊人，正死死盯着沈清辞颈间的朱砂印。
“像……真像夫缺年的样子。”老者的声音嘶哑得像磨石头，“可惜啊，终究还是走了老路。”
墨无殇将沈清辞护在身后，短刀出鞘，寒光凛冽：“你是谁？为何操控邪气？”
老者笑了，笑声里带着不出的悲凉：“我是谁？我是看着夫人嫁入沈家，看着阁主设下归墟阵，看着你们俩从娃娃长成如今模样的人啊。”他抬起拐杖，指向潭底的镇魂玉，“至于操控邪气……我只是想让这阵眼彻底封死，哪怕……要牺牲些什么。”
沈清辞的心猛地一缩，想起母亲玉牌上的话，又想起副阁主的“当年你娘也有个一模一样的印记”，一个可怕的猜测在她心头浮现。
老者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叹息着摇头：“夫缺年为了封印噬灵阵的初脉，献祭了半生灵力，才换来二十年安稳。如今……轮到你们了。”他的拐杖重重顿在地上，栈道尽头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玄影阁的弟子们举着火把赶来，为首的正是副阁主。
副阁主看到老者，脸色骤变：“大长老？您不是早在十年前就……”
“就死了？”大长老冷笑一声，“我若死了，谁来看着这噬灵阵不翻？”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沈清辞和墨无殇身上，“三物已齐鸣，封印随时可成。只是这献祭……你们谁来？”
潭水的幽蓝光晕里，“安宁”佩的金红光芒、镇魂玉的金光、锁魂咒的红光交织在一起，像三道等待抉择的光。沈清辞看着墨无殇，发现他正望着自己，眼底没有丝毫犹豫，只有一个无声的约定。
她忽然笑了，想起七岁那年，他踮脚够她手里的玉佩时，眼里也是这样的光。
原来有些路，从一开始就注定要一起走。
沈清辞握住墨无殇的手，两人掌心相贴的瞬间，双脉灵力同时暴涨，在潭水上空凝成一道巨大的光符——那是归墟阵与镇魂族的合契咒，也是他们共同的答案。
大长老看着那道光符，浑浊的左眼里突然滚下泪来：“阁主，夫人，你们看啊……他们守住了。”
火把的光芒照亮了崖壁，也照亮了潭水上空的光符。苏烬举着玉簪，站在石台下，脸上满是敬畏。副阁主望着光符，突然对着镇魂泉深深一拜，身后的弟子们也跟着跪下，叩首声响彻崖谷。
只有潭底的镇魂玉，在灵脉网中轻轻颤动，像是在回应着什么。而那被锁住的噬灵阵纹路，正一点点褪去黑芒，沉入泉底更深的地方。
封印，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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