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佩带来的惊人线索，如同在沈星落心中投入一块巨石，激起的滔巨浪久久难以平息。她夜不能寐，反复推敲着莲儿的话，以及原主记忆里那些模糊而痛苦的碎片。
钱嬷嬷……柳家……落水……被废……
一条隐隐约约的线，似乎正试图将这些散落的点串联起来。但真相依旧隐藏在浓雾之后，缺乏最关键的一环。她需要更多信息，需要接近那个钱嬷嬷，或者……需要一个能让柳家自乱阵脚的契机。
她没想到，这个契机，会来得如此之快，且如此猛烈。
几日后的一个清晨，色还未大亮，一骑快马便带着滚滚烟尘，如同疯了一般冲破京城的宁静，直闯皇城。马上骑士背插象征八百里加急的赤色翎羽，官袍染尘，面色焦灼，入宫门时几乎是从马背上滚落下来，嘶声力竭地高喊：
“急报！雍州急报！渭河决堤！洪水泛滥千里！灾民百万，流离失所，嗷嗷待哺——！！”
如同一声晴霹雳，狠狠劈在了刚刚结束早朝、尚未来得及散去的文武百官头上！
陆景渊正在乾清宫批阅奏章，闻讯猛地站起身，手中的朱笔“啪”地一声掉落在奏疏上，染红了一大片字迹。他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一把夺过王德贵呈上的、沾满泥污汗渍的急报奏折，飞快地扫视着。
越看，他的脸色越是阴沉，周身散发出的寒气几乎要将整个大殿冻结。
奏折上字字泣血，描述了渭河因上游连日暴雨，河堤年久失修，于三日前夜间彻底崩溃。洪水如脱缰猛兽，瞬间吞噬了下游雍州、凉州十余个州县！良田屋舍尽成泽国，死伤无数，幸存者扶老携幼逃往高地，缺衣少食，瘟疫也开始冒头……情况危急，刻不容缓！
“岂有此理！”陆景渊猛地将奏折摔在龙案上，发出巨大的声响，胸膛剧烈起伏，“雍州河道衙门是干什么吃的！年年拨款修堤，竟修出如此豆腐渣工程！该杀！统统该杀！”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殿内侍立的宫人吓得跪倒一片，瑟瑟发抖。
然而，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很快，更大的难题摆在了面前。
后续的紧急军报和地方官员的求援奏疏如同雪片般飞入皇宫，带来的全是坏消息。灾情远超预估，不仅涉及范围广，且时值秋末，气转寒，灾民御寒、果腹、防疫皆是大难题。更棘手的是，流民失所，极易滋生事端，若处理不当，恐生民变！
翌日的朝会，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压顶。
陆景渊高坐龙椅，面沉如水，听着底下大臣们的奏报和争论。
首要问题，赈灾钱粮从何而来？国库虽不算空虚，但一下子要拿出如此巨额的款项和物资，也是捉襟见肘。且远水难救近火，如何以最快速度将粮食送到灾民手中？
其次，谁去主持赈灾？这看似是个苦差事，实则却是一个手握巨额钱粮、能收拢民心、更能安插亲信掌控地方的大肥缺！尤其是在科举案后，皇帝明显倾向寒门，世家大族正急于寻找机会巩固势力、挽回颓势。
果然，柳丞相一派的官员率先出列，慷慨陈词，力荐工部侍郎（柳家门生）或某某侯爷（柳家姻亲）主持赈灾，言其“老成持重”、“经验丰富”、“必能体恤圣意，安抚灾民”。
而以李修为首的寒门官员和新提拔的官员则据理力争，指出此次水患与河道衙门贪腐、工程偷工减料脱不开干系，岂能再让与原有利益集团牵扯过深之人插手？应选派清廉干练、熟知民情的官员前往，方能真正解民倒悬。
双方在朝堂上争得面红耳赤，引经据典，互相攻讦，看似都是为了朝廷为了百姓，实则字字句句背后都是权力的博弈和势力的角逐。
陆景渊冷眼看着底下吵成一团的臣子，心中一片冰寒。他何尝不知柳家打的什么算盘？若让柳家的人主持赈灾，那巨额的赈灾款，能有一成真正落到灾民手中已是万幸！他们必定会趁机中饱私囊，安插亲信，甚至将灾祸归咎于意或前任官员，进一步打压异己。
但他也不能全然不顾世家的势力和朝局的平衡。柳家树大根深，若逼得太紧，狗急跳墙，在这赈灾的紧要关头暗中使绊子，后果不堪设想。
争论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依旧没有结果。最终，陆景渊只能强压怒火，下令先紧急调拨京畿周边粮仓存粮，火速运往灾区救急，同时责令户部、工部尽快核算所需钱粮数额，并拟定主持赈灾的候选人名单，次日再议。
退朝后，陆景渊回到乾清宫，只觉得头痛欲裂。案头堆积如山的都是关于灾情的奏报，字字句句都是百姓的哀嚎和绝望。而他坐拥下，却被困在这朝堂的党争倾轧之中，连派谁去救命都要权衡再三！
一种巨大的无力和愤怒包裹了他。他猛地一拳砸在坚硬的龙案上，骨节处瞬间红肿起来。
王德贵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上前：“陛下保重龙体啊！”
陆景渊闭上眼，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必须尽快做出决断。每拖延一刻，都可能意味着成千上万的灾民死于饥寒和瘟疫。
他疲惫地挥挥手，让王德贵将那些争论不休的奏折都拿开。心烦意乱间，他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殿内一角，那里放着几本农工杂书——是之前他让人送去碎玉轩，后来又莫名被送回来的。
鬼使神差地，他忽然想起了那个总能出些惊人之语的疯子。
或许……只是或许……
他猛地站起身，对王德贵道：“摆驾，去碎玉轩。”
他需要透透气，更需要一个……跳出这令人窒息的政治算计之外的、或许荒诞却可能有效的视角。
而此时，碎玉轩内。
沈星落也通过常嬷嬷和老钱头零碎的听闻，知晓了雍州大水、朝堂为赈灾人选争吵不休的消息。
她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空，眉头紧锁。
渭河决堤……百万灾民……柳家争权……
历史记载中，这场大灾最终确实被柳家揽去了主导权，结果却是贪腐横行，救灾粮款被层层盘剥，甚至出现了“粥厂漂杵”、“易子而食”的人间惨剧，最终激起了大规模的民变，被血腥镇压，死伤无数……
绝不能重蹈覆辙！
她必须做点什么。但如何做？以一个疯子的身份，如何能干预这等国家大事？
她焦急地踱步，目光再次落在那几本被送回来的农工杂书上。忽然，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划过她的脑海！
有了！
一个或许能服陆景渊，又能极大避免贪腐、真正惠及灾民的办法！
只是，该如何出口？如何让他相信？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了太监尖细的通传声：
“陛下驾到——！”
沈星落脚步猛地一顿，眼底骤然亮起一簇光。
机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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