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关东军华北支援军临时指挥部。
阿南唯次中将背对着门口。
他面前的桌面上，摊着那份刚刚译出的、墨迹似乎都带着焦糊味的电文。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钉，扎的他眼睛生疼。
“竹内旅团第一联队……大滩秘密集结点……遭遇敌密集轰炸……损失过半人员及大部装备……”
“……据幸存者描述……敌空军投掷重型炸弹后……旋即遭重炮覆盖……预估同时落下炮弹逾百发……”
“……敌仅实施两轮齐射……”
“两轮齐射……逾百发……”
阿南唯次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将这个数字在齿间反复碾磨。喉结上下滚动，却咽不下那股从胃里翻涌上来的、混合着铁锈味的苦涩。
濑谷旅团，也是在极短时间内，被重炮覆盖而失去战斗力。
现在，轮到了大滩，轮到了竹内旅团最核心的机动力量。
阿南唯次猛地闭上眼，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些战报里冰冷而血腥的描述。
然后，他强迫自己睁开眼，目光死死盯在电文的最后几句。
——“敌未投入地面部队……”
为什么？
这一次，八路军为什么没有派出地面部队？
按照他们在濑谷启旅团以及此前诸多战例中展现出的风格，如此成功的火力突袭之后，必定会有精锐步兵迅猛穿插，扩大战果，彻底吃掉被打残的对手。
可大滩的报告明确写着，只有轰炸和炮击，未见成建制八路军地面部队冲击。
是他们距离太远，来不及投送兵力？
不，不可能。
李云龙部的机动能力早已证明，他们完全有能力在夜间将部队运动到足够近的距离。
是兵力不足？
还是……另有图谋？
八路军放弃了唾手可得的歼灭战果，仅仅满足于远程火力打击……这不符合他们一贯“咬住就不松口”的作风。
除非……这种远程火力打击本身，就是他们的主要目的！
是他们新战术的核心！
他们是在试验？
还是在炫耀？
或者……是在刻意隐藏什么？
“重炮……”
阿南唯次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不是普通的身管火炮。
蝗军的重炮联队也达不到这种瞬间投射上百发大口径炮弹的密度和速度。
那是什么？
是某种秘密灾的美制新式火炮？
还是……俄国人提供的，传闻中那种多管、能够短时间内倾泻大量火力的……火箭炮？
无论是哪一种，都必须弄清楚！
必须收集一切关于八路军这种“重炮”的信息：
型号、数量、射程、机动方式、弹药补给、通常的部署位置……
这已经不再是简单的战术挫折评估，而是关乎未来整个华北战局走向的战略情报空白！
不填上这个空白，任何针对李云龙部的军事行动，都可能是让更多帝国勇士走进那个高效的屠宰场！
阿南唯次猛地转身，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对肃立一旁、面色苍白的参谋长中泽三夫下令：
“命令！”
“第一，所有与大滩事件相关的幸存者，尤其是军官和技术兵曹，立即集中审讯！
重点询问他们听到的炮声特征、看到的爆炸景象、弹坑分布、以及……有没有观察到异常的车辙或发射痕迹！”
“第二，情报部门，动用一切潜伏力量，不惜代价，搜集八路军独立师，尤其是其直属炮兵部队的一切信息！
番号、调动、补给车队、可疑的车辆型号照片……所有蛛丝马迹！”
“第三，电令各部队，尤其是前线与八路军对峙的部队，加强无线电侦听和地面侦察，重点监测异常频率的通讯和可疑的大型车辆活动！
发现任何疑似炮兵阵地或特殊车辆集结迹象，立即上报，严禁擅自行动！”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补充，带着血腥的意味：
“必要时，可以派出股敢死侦察队，抵近确认，哪怕全军覆没，也要把情报送回来！”
“哈依！”
中泽三夫重重顿首，额角的汗珠滚落下来。
阿南唯次重新转向窗外，北平夏日的阳光明晃晃地刺眼，但他只觉得那光线下，是更深不可测的黑暗。
一后。
柴沟堡，前敌指挥所。
仗打完了，赵刚再也拦不住老李，只好跟着他一起来到前线指挥所。
李云龙背着手，在地图前来回踱步。
赵刚站在一旁，眉头微锁，手里拿着几份刚送来的侦察汇总。
张大彪则叉着腰，盯着地图上下花园那个点，眼神像要喷火。
刚刚赶回的江岳，坐在弹药箱上，就着凉水啃着牛肉罐头
——这仗可缴获了不少！
“下花园这地方，”
李云龙停住脚，
“狗日的鬼子拿它当进攻跳板不是一两了！
离张家口太近，就像在咱眼皮底下插了根钉子！
拔了它，张家口才能睡个安稳觉！”
赵刚放下文件，语气沉稳：
“老李，想法是好的。
但现实困难得考虑。
咱们在东线，满打满算能机动的就三四个团，还都是刚打完硬仗，需要休整补充。
下花园鬼子就算新败，毕竟还有一个旅团的架子，依托城镇工事防守。
强攻，伤亡恐怕不了，一旦打成胶着，西线、北线的鬼子就可能扑上来。”
“政委得对！”
张大彪接过话头，嗓门洪亮，
“可这钉子不拔，它就一直扎肉里！
鬼子每次喘过气就从这儿冒头，烦也烦死了！
要我，就算难啃，也得找机会崩掉它几颗牙！”
李云龙挠了挠头皮，有点烦躁：
“道理俺都懂！可这手上没兵……他娘的！”
他猛地转头，看向一直没吭声的江岳，
“江呆子！别光顾着吃！你子鬼主意多，看！这地方，咱们是现在硬啃，还是先放着？”
江岳咽下最后一口饼，拍了拍手上的渣子，站起身走到地图前。
“司令员，政委，参谋长，”
江岳开口，却带着一种笃定，
“强攻，代价确实大，也不符合咱们现在以恢复生产、巩固新区为主的方针。
不过，吓走他们，倒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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