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的交接并非一纸赌约便能彻底稳固，但生死存亡的紧迫感，成了最有效的粘合剂。当陈默以清晰冷静的指令取代了张老三的色厉内荏，当求生的希望压过了麻木的绝望，整个流放营如同一个生锈的机器，开始在被淘汰的恐惧下，嘎吱作响地重新运转起来。
陈默深知，他手中的筹码少得可怜——一群面黄肌瘦、缺乏训练的流人，一些简陋到可笑的工具，以及这片冰冷荒芜的土地。他唯一能倚仗的，便是超越这个时代的认知，将知识化为杀戮的陷阱，用智慧弥补武力的绝对差距。
他将防御核心放在了营地北侧的那道缓坡。这里是马匪最可能发起冲击的方向，视野相对开阔，便于骑兵发挥冲击力，但也正因如此，反而给了陈默设伏的空间。
“赵虎哥，”陈默站在坡顶，指着下方，“这里是关键。马匪仰攻，速度会稍减，我们要让他们在这段坡道上寸步难校”
他蹲下身，用一根树枝在雪地上勾勒起来。
“首先，是陷马坑。”他画出一排不规则的浅坑，“不要挖得太深太大，但要密集，口径如碗，深及马膝即可。坑与坑之间距离要乱，让他们避无可避。” 他解释着原理，“马匹高速奔跑时，一旦蹄子陷入这种坑，轻则失蹄摔倒，重则腿骨折断。一个倒下的骑兵，会绊倒后面更多的人。”
赵虎眼睛一亮，他打过猎，知道野兽跌入陷阱的狼狈，立刻明白了其中关窍：“懂了！就像捕兽的陷坑，专磕马腿！俺这就带人去挖！”
“记住，”陈默补充道，“坑挖好后，用细树枝棚住，盖上薄雪，务必伪装得与周围地面无异。”
赵虎重重点头，立刻吆喝着他那队还算精悍的人手，拿着能找到的所有木铲、石片，甚至用硬木削尖的简易工具，开始在坡道上热火朝地挖掘起来。起初还有些生疏，但在赵虎的督促和陈默偶尔的指点下，很快便掌握了要领，一排排致命的“碗”悄然出现在雪层之下。
陈默又将目光投向坡道两侧和更前方的平坦地带。
“铁柱哥，”他转向沉默寡言却执行力极强的王铁柱，“我们需要大量的鹿砦和拒马。”
他指向营地边缘那些废弃的、粗细不一的木料，以及林中那些满是枝杈的灌木和矮树。
“把这些木头，一端削尖，越长越粗越好。然后，三人一组，将三根尖木的一端捆扎牢固，另一端呈三角散开，深深插入土中，形成固定的障碍。”他一边，一边用手比划着简易拒马的形状，“要牢固，要能挡住马的冲撞。”
“另外，那些带枝杈的灌木，直接拖过来，枝杈朝外，杂乱地堆放在陷马坑群的前方和两侧，形成鹿砦，能有效阻碍和迟滞骑兵，逼迫他们进入我们预设的陷坑区域。”
王铁柱默默听着，眼中闪过思索的光芒。他年轻时接触过军械，明白这些看似粗糙的障碍物在战场上的作用。他点零头，没有多言，立刻带人行动起来。锯木声、削砍声、捆扎声、号子声此起彼伏，一根根狰狞的尖木被树立起来，一丛丛带着利刺的灌木被堆积成障碍带。
陈默自己则带着剩下的人，处理那些最恶毒的“玩意儿”。
他让人搜集了营地所有能找到的、相对坚韧的麻绳、皮条，甚至用树皮搓成绳索。他在鹿砦和陷坑之间的区域，选择一些半人高的位置，拉起一道道低矮的绊马索。绳索两端牢牢系在打入地下的木桩或粗壮的树根上，索身同样用薄雪细心掩盖。
这还不够。
“找些硬木，要结实，手臂粗细，削成尖刺，越锋利越好。”陈默吩咐道。很快，一堆堆削尖的木刺被送到他面前。
他指挥着流人，在那些陷马坑的底部，密密麻麻地倒插上这些木刺！尖刺朝上，隐藏在薄薄的遮蔽物下，等待着吞噬坠落的生命。这已不仅仅是阻滞，而是赤裸裸的杀戮陷阱。
接着，他又让人制作了一种更简易的武器——狼牙拍。
找来一些相对宽大的木板，将削尖的木刺一根根钉在木板的一面。然后，利用树枝的弹力，或者直接在坡道两侧的树上设置机关，将这些布满尖刺的木板悬吊起来，机关用细绳牵引，隐藏在暗处。一旦马匪冲入特定区域，拉动机关，沉重的狼牙拍便会带着呼啸声横扫或拍下，威力惊人。
每一个细节，陈默都亲自检查，反复调整。他不仅告诉流人们怎么做，更解释为什么这么做。
“绊马索要低，因为马奔跑时，前蹄抬起的高度有限，低了才有效。”
“陷坑不深，但要多，让马匹防不胜防。”
“鹿砦要乱，让骑兵找不到顺畅的穿透路径，只能减速。”
“尖刺要斜着向上插，这样坠落的力道会让他们刺得更深。”
他的声音平静而清晰，将残酷的杀戮技巧，拆解成一条条可以理解的道理。流人们一边按照他的指挥忙碌着，一边听着这些闻所未闻的“学问”，眼神中的敬畏越来越深，同时，一种奇异的信心也开始滋生。原来，打仗不光是拼命，还有这么多门道？
张老三和他那伙人，也被强制编入了劳役队伍。起初他们还磨磨蹭蹭，阳奉阴违，但在赵虎毫不客气的呵斥甚至拳脚威胁下，在王铁柱冷漠的注视下，也不得不低头干活。张老三看着那道原本平平无奇的缓坡，在陈默的指挥下，短短时间内就变得步步杀机，心中寒意更甚。这子，不仅邪门，心思更是狠辣！
夕阳西下，将雪地染上一层凄艳的橘红。
原本空旷的北坡，已经彻底变了模样。前方是杂乱狰狞的鹿砦带，其后是隐藏着无数陷马坑和绊马索的死亡区域，再往后是层层叠叠的尖木拒马，两侧还有悬而不发的狼牙拍。整个防御纵深虽然不长，却环环相扣，充分利用霖形和有限的资源。
陈默站在坡顶，望着下方这片倾注了所有人一心血的防御阵地，脸色依旧沉静，但紧握的掌心微微出汗。这只是第一道防线，能否有效，还需实战检验。
赵虎抹了把汗，走到他身边，看着下方那些看似平常，实则暗藏杀机的雪地，咧嘴笑道：“陈默兄弟，真有你的！这地方，现在看着都让人觉得瘆得慌！那些马匪要是敢来，保管叫他们人仰马翻！”
王铁柱也走了过来，低沉地道：“陷阱已成，就看猎物何时入彀了。”
陈默点零头，最后看了一眼那片被暮色笼罩的死亡陷阱，转身对众壤：“今辛苦大家了。轮流休息，暗哨加倍警惕。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
流人们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散去，但许多饶眼神不再只有恐惧，反而多了一丝跃跃欲试的凶狠。当弱者被逼到墙角，并亲手布置下反击的利器时，心态便会悄然转变。
夜色渐浓，寒风呼啸。营地陷入了大战前的短暂寂静中，只有哨兵在黑暗中警惕游弋的身影。北坡之上，那些隐藏在白雪下的尖刺、陷坑和绳索，如同蛰伏的毒蛇，静静地等待着，用死亡迎接黎明可能的侵袭。
陈默没有休息，他借着微弱的光，在一块木板上，用炭条继续勾勒着，那是下一步的防御预案，以及……万一防线被突破后的撤退路线。他必须考虑到所有可能。知识给了他布设陷阱的能力，而谨慎，才能让这能力真正转化为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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