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南的山路比湘西北更为艰险，路像是被巨斧随意劈出来的，窄得只容一辆骡车勉强通过。
道旁是遮蔽日的原始密林，枝叶纠缠，藤蔓垂挂，阳光艰难地挤进来几点碎金，大部分时间，队伍都笼罩在一种湿漉漉、绿森森的昏暗里。
车轮碾过湿滑的腐叶和嶙峋的石块，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骡马粗重的喘息混着车轴吱吱呀呀的呻吟，在寂静的山谷间单调地回荡。
永历帝蜷缩在狭窄简陋的车厢里，车厢内垫满了秋收后的稻草，脸色苍白得像张揉皱的纸。
连续的颠簸和提心吊胆的逃亡早已耗尽了他本就稀薄的体力，他闭着眼，眉头紧锁，每一次剧烈的晃动都让他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两宫太后和王皇后也好不到哪里去，紧紧依偎着，眼神空洞，剩下的只有麻木的疲惫。
何腾蛟偶尔掀开车帘看看外面，那张老脸上沟壑更深了，写满了忧虑。
队伍缓慢蠕动了十几，才勉强算踏入靖州的地界。
每个人都像被抽掉了筋骨，麻木地跟着前车挪动。
突然！前方负责开路的斥候快马狂奔回来，马蹄声撕破了林间的死寂！
那斥候冲到石午阳马前，连滚带爬地下来，脸色煞白，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司……司令！不好了！前面……前面山岭上！黑压压一片！全是兵！看旗号……打着‘陈’字！林间太密，俺看不周全，但少……少有两千人！！”
“陈？......陈友龙？”石午阳心头猛地一沉！
靖州地界，姓陈的总兵只有一个——靖州总兵陈友龙！
何腾蛟一听探报，急忙从车帘后探出脑袋，
“石将军！这八成是陈总兵过来接驾的队伍！”
可是那斥候听见何腾蛟的话后却：“俺看着不像，倒像是在设伏兵！”
这斥候是大顺军石字营的老兵，对战场有着很高的敏锐度。
石午阳知道这斥候的能力，相信他的判断！
一股冰冷的寒气瞬间从石午阳脚底板窜到头顶！
他马上下令队伍停了下来。
随后拱手向何腾蛟道：“督师，这里是陈总兵的地盘，相信他也早就探到我们的队伍，若是接驾，应该主动向前靠拢，为何派兵停滞于山岭哑口间？这其中有诈！”
何腾蛟从停下的马车上下来，一时不语，这几年他遭遇了太多的背叛，
任湖广巡抚时，遭拥兵十万的左良玉从武昌挟持，他跳船逃脱，被渔民救起后，才辗转到了长沙。
能成为名义上的湖南王，何腾蛟也不是愚蠢之人，听了石午阳的话后，他却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一路上提心吊胆，就怕这陈有龙出什么差池，可怕什么，就来什么！
现在若是掉转走南路，只会更加凶险。
石午阳强迫自己冷静，见何腾蛟沉思不如，想着不敢再耽搁，便果断下令：
“王将军！”
“末将在！”
王老六就在旁边，黑脸也绷得紧紧的。
“带上你本营兄弟！立刻往前顶上去！想办法去摸摸他们的底细，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记住，没我命令，绝不能先动手！”
“但要是他们敢冲撞陛下的车驾……”
“老子就剁碎了他们！”
王老六眼中凶光一闪，不再多言，转身大吼：
“101营的！跟老子上！”
一带马缰，领着一千多剽悍的护国军士兵，如同离弦之箭，朝着斥候指的方向猛冲而去！
几里地长的队伍被迫卡顿在这山道间。
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鬼地方被堵住……
空气凝固了，只剩下骡马不安的喘息和士兵们粗重的呼吸声。
永历帝也从昏沉中惊醒，掀开车帘，惊恐地问：“石……石将军？前面……怎么了？”
石午阳正想安抚两句，话还没出口——
“杀——！！！”
“活捉朱由榔！赏万金——！！！”
震的喊杀声如同平地惊雷，猛地从前方山道拐弯处炸响！
紧接着便是弓弦爆鸣、刀枪撞击、以及瘆饶惨叫声！
显然，王老六部已经和对方接上火了！
而那喊杀声中毫不掩饰的目标，更是让所有人瞬间面无人色！
“陛……陛下！”一个太监吓得直接瘫软在地。
何腾蛟踉跄着扶着马车车辕，老脸惨白：“陈友龙！是陈友龙！他背叛了大明……一定是接了刘承胤的密令！要截杀陛下！”
石午阳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脑门！
两面三刀的陈友龙！！刘承胤的狗！
他瞬间就做出了决断！簇绝不可久留！
对方两千人，有地形优势，怕王老六那一千多号人顶不了太久！
“曹旺！”石午阳厉声吼道。
“在！”曹旺立刻上前。
“你立刻骑马冲过去！找到王将军！传我死命令！要他务必给我钉死在原地！挡住陈友龙部！两个时辰！至少给老子拖住两个时辰！”
“然后呢？”曹旺急问。
石午阳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和果决：“然后……不必再来找我！山高林密，不好找，任务完成后，让他自行率部……想办法突围！直接回宝庆府！告诉王老六，宝庆……就托付给他们了！”
“司令！”曹旺眼睛瞬间红了。
“快去！”石午阳暴喝一声，不容置疑！
曹旺一咬牙，翻身上马，朝着喊杀震的方向猛冲而去。
石午阳不再看前方战场，猛地拔出腰刀，刀锋指向来路：“所有人听令！后队变前队！护住陛下车驾！掉头！立刻掉头！原路撤回！快！！”
命令如同惊雷炸响！
整个队伍瞬间慌乱起来，车夫拼命抽打骡马调头，士兵们七手八脚地推着车轮在泥泞狭窄的山路上转向。
永历帝的车驾被慌乱的人马挤得东倒西歪，惊叫声不绝于耳。
石午阳带着亲卫死死护在车旁，厉声呵斥着混乱的人群，强行在狭窄的山道上开辟出一条后湍通道。
队伍像一条受惊的巨蟒，仓皇地沿着来时的山路，狼狈不堪地向后蠕动。
身后，王老六的106营与陈友龙军的厮杀声如同追魂索命的鼓点，越来越激烈，也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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