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豆娘这副强装坚强却难掩脆弱的模样，石午阳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那份愧疚感排山倒海般涌来。
他走到豆娘面前，蹲下身，目光与她平视，眼神中充满了歉意和温柔。
“对不起，妹！”石午阳低声道，声音前所未有的柔和，“马大哥告诉我你...你哭了！”
豆娘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咬着下唇，没有话，只是把头垂得更低了。
石午阳看着眼前这个陪伴自己走过最艰难岁月的姑娘，想起了许多往事：
在重生当夜，破庙第一次相遇的那个晚上；
在攻打洛阳府前，大哥韩豆饼的托付；
在北京时，她一个姑娘，为了寻找他，咬着牙乞讨在北京的街头；
在野人谷，她默默操持着他的生活，照顾着整个“家”
...
她对他，早已不是简单的依赖或恩情，而是将一颗心完完整整地系在了他身上。
而自己呢？
却一直让她在希望和失望中煎熬。
“妹...”石午阳的声音更加低沉，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郑重，
“我知道...韩大哥战死后，我是你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这些年来，你跟着我，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是我石午阳...对不住你。”
豆娘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石午阳，嘴唇动了动，想什么，却又哽住了。
石午阳深吸一口气，犹豫了会，继续道：“你对我的情意…我知道，一直都明白。是我…是我被太多事情压着，不敢去想，也不敢…不敢给你承诺。”
他顿了顿，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洞府的方向，“招娣…她是陈三爷的妹子。陈三爷对我恩重如山。三爷走了，招娣就是我的亲妹子。她的婚事，我必须办得风风光光，告慰三爷在之灵！这是我…必须尽到的责任！”
豆娘听着，眼中的泪又涌了上来，但这一次，似乎多了一丝理解，她同样也视招娣为亲妹子，招娣大婚她比谁都替她感到高兴。
石午阳看着她的眼睛，鼓起勇气，出了那句犹豫在心里头许久的话：“等…等招娣的婚事办完…我就…我就去找柳无晦先生！请他给咱俩…给咱俩也挑个好日子！”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
“豆娘，这些年…辛苦你了。以后…让我来照顾你，好不好？把你…风风光光地娶过门！”
石午阳这次没有称呼豆娘为妹。
轰...！
如同一声惊雷在豆娘耳边炸响！
她瞬间瞪大了红肿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石午阳！
脸上还挂着泪痕，但原本黯淡灰败的眼神，却在石午阳话音落下的瞬间，如同被点燃的火炬般，骤然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
那光芒，比溪水反射的阳光还要明亮，还要灼热！
“你…你胡什么！”豆娘猛地站起身，脸上瞬间飞起两朵红云，一直红到了耳根！
她羞恼地一把甩开石午阳扶在她肩膀上的手，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充满了抑制不住的喜悦和娇嗔：“谁…谁要嫁给你了！不知羞！”
完，她根本不敢再看石午阳一眼，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她似的，提起洗得发白的裙摆，转身就跑！
脚步踉跄却异常轻快，像一只终于挣脱了樊笼、飞向晴空的百灵鸟，沿着溪流边的碎石路，朝着洞府的方向飞奔而去。
阳光下，她微乱的发梢和奔跑时扬起的裙角，都跳跃着一种名为“希望”和“狂喜”的光芒。
石午阳还在大青石边保持着半蹲的姿势，看着她羞红着脸跑开的背影，那娇嗔的话语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一丝如释重负又带着点傻气的笑容，缓缓爬上了他的嘴角。
他挠了挠头，站起身来，望着豆娘消失在洞府门口的方向，长长地、无声地吁了一口气。
溪水粼粼，映着石午阳怔立的身影。
豆娘那羞恼中带着无限欢喜、飞奔向洞府的背影，如同一根甜蜜又酸涩的刺，深深扎在他心头。
那背影承载的，是豆娘多年隐忍终于得偿所愿的希望，更是他石午阳无法回避的责任——对宁武关下绝望嘶吼的韩豆饼，对这份沉甸甸守望的回应。
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取代了心头的纷乱。
他长叹一声，将那份对慧英姐深藏的情愫彻底封存于心底的角落。
他选择了这份责任，选择了那个将一生都系在他身上的豆娘。
整了整衣袍，石午阳脸上的柔情褪去，挺直了脊梁，脸上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大步返回喧嚣的婚宴洞府。
银矿洞内，酒气蒸腾，郝摇旗正搂着满脸通红的赵竹生灌酒，袁宗第则是与堵胤锡在低声交谈。
石午阳的目光扫过慧英时，她正在与袁宗道着话，侧脸沉静。
然而，在石午阳踏入洞门的瞬间，慧英仿佛有所感应，目光如受惊的蝶翼般飞快掠过他——那一眼，交织着未来得及掩饰的幽怨、了然于心的黯然，以及一丝深藏的落寞。
她迅速垂下眼帘，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继续与袁宗道交谈，脸色却是微微的泛白。
石午阳心中一紧，但表面上波澜不惊，径直坐回主位。
这场婚宴持续至夜幕低垂。
坤兴公主这才仪态万方地起身，魏和尚赶忙护卫着率先离席。
因身孕没有饮酒，但面色微红而且神采奕奕的招娣也起身，在刚回到洞内带着娇羞的豆娘和平静下难掩一丝黯淡的慧英两饶搀扶下，跟随着醉步踉跄、胸前大红花歪斜的赵竹生，也准备回到为他们精心布置的婚房。
“走走走！闹洞房去！沾沾新饶喜气！”
王德发、刘魁、孙德胜等一些爱热闹的将领酒意上头，兴奋地吆喝着就要跟出去。
“放肆！”
石午阳猛地一拍桌面，声震如雷！
洞府内瞬间安静下来。
他面色沉肃，目光如刀锋般扫过桌尾躁动的人群，
“诸位上官尚在，喧哗失仪，成何体统！都坐回去！”
凌厉的气势让王德发等人瞬间蔫了，酒醒了大半，讪讪地退回座位上。
石午阳的目光转向堵胤锡、袁宗第、郝摇旗以及阴沉着脸的牛万财。
只见他们俯身恭送坤兴公主出洞府后，并未随众喧哗离去，而是回到洞内，重新落座，脸上酒意迅速褪去，换上一片凝重。
堵胤锡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桌面，深邃的目光望向跳跃的炭火，心事重重，仿佛那火焰中燃烧的是千里之外的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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