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的风裹着冷意掠过莲塘时，塘面已结了层薄冰，像铺了块透明的玻璃，冰下的残茎冻得发硬，塘埂上的土堆覆了层白霜，连房梁上挂着的种子袋都裹着淡淡的寒气，风一吹，干荷叶“簌簌”响，倒比处暑多了份静谧。蓝念安是被院里扫霜的竹扫帚“唰唰”声闹醒的，刚亮，他就裹着厚棉袄往塘边跑，手里还攥着暖手的汤婆子，鞋尖沾着的霜花融化在裤脚，也顾不上擦。
刚到塘埂，就见薄冰下藏着细碎的光影——是晨光透过冰面洒在塘泥上，映得泥里的荷叶肥泛着浅褐的光。“结冰啦！塘要睡啦！”他蹲在埂边喊，声音惊飞了落在冰面的麻雀，麻雀扑棱着翅膀绕着塘转，尖嘴啄了下薄冰，“嗒”的一声，惹得蓝念安笑出了声。
蓝承宇提着铜壶跑过来，壶里是江念卿煮好的姜茶——冷冻手，喝口暖茶能驱寒。“娘先给塘边的石桌浇点热茶，融了霜，不然坐上去冰屁股，”他把铜壶递给蓝念安，指尖碰了碰薄冰，“你看这冰多薄，跟念莲丫头的糖纸似的，稍重点就怕踩破了。”蓝念安点点头，学着他的样子往石桌浇茶，热茶落在霜上，“滋啦”一声，霜花化成水珠，顺着石缝流进塘里。
念莲丫头抱着莲娃娃跑过来，娃娃的厚棉袄是浅红色的，棉袄上绣的干荷叶旁，添了颗裹着厚棉的莲子，风一吹，棉袄上的棉絮轻轻晃，像给莲子盖了层被子。“娃娃来给塘送暖啦！”她把娃娃放在石桌上，让娃娃的脸对着薄冰，“你看塘睡得多香，明年春就能醒啦！”着从兜里掏出颗炒热的莲子，塞在娃娃手里，“给塘留颗暖的，等它醒了，就能尝到热乎的甜！”
江念卿挎着食盒过来，食盒里是刚蒸好的红薯莲子糕，糕里夹着软糯的红薯和整颗莲子，还裹了层红糖，热气混着甜暖的香气，飘得满院都是。“先吃块糕暖暖心，”她把糕点分给孩子们，见蓝景仪蹲在塘边翻“莲塘记”，便笑着问，“今日要记冬藏待春吧？”蓝景仪点点头，笔尖沾零温水调的墨，在纸上画下结了薄冰的塘和房梁上的种子袋，还添了只啄冰的麻雀：“得记上，癸卯年霜降，风凉冰薄，塘藏暖，雀啄冰，暖伴塘生。”
蓝思追扛着草帘过来，要给塘埂铺层草帘——冷冻得深，草帘能挡寒，护着塘埂不冻裂。“只铺在埂边的土堆上，别盖着薄冰，冰下的泥要透气，”他踩着霜往埂边挪，草帘轻轻铺在土上，“这样埂不裂，泥不冻，明年种莲子时，塘还能好好的，跟当年魏前辈和蓝二前辈护塘过冬似的，仔细。”金凌牵着马过来，马背上的布包敞着口，露出里面的粗麻绳——要把草帘固定在埂上，防着风吹跑。“我阿爹这麻绳能拴紧草帘，”他把麻绳递给蓝思追，目光落在薄冰上，忍不住笑，“你看这塘虽冻着，倒藏着不少暖意，像当年等春醒塘似的，有盼头。”
午后的太阳暖了些，薄冰化了些边，露出下面的清水，江念卿把晒透的种子袋又检查了遍，蓝念安和蓝承宇则帮着把松动的草帘拴紧。“得把麻绳系结实，”蓝承宇拽了拽麻绳，“不然大风一吹，草帘就跑了，埂就冻着了。”蓝念安则把落在草帘上的霜扫下来：“娘霜化了会渗进草帘，得扫干净，草帘才能好好挡寒。”
江念卿坐在堂屋缝棉垫，棉垫是给莲娃娃做的，上面绣着颗裹着棉絮的莲子，针脚厚实，边缘还缝了圈绒线。“这棉垫给娃娃垫着，”她把缝好的棉垫递给念莲丫头，“冬抱着不冻手，也让娃娃陪着塘一起等春。”念莲丫头接过棉垫，蹦蹦跳跳地给莲娃娃垫上，娃娃坐在棉垫上，脸对着塘面，像在给塘守着暖。
蓝景仪在“莲塘记”上又添了几笔，给塘埂边加了只蜷在草帘上的猫，正晒着太阳打盹，墨色里掺零冰的淡蓝和草帘的浅褐，让画面满是冬的暖静。“这样才像霜降的样子，”他边画边，见蓝思追和金凌在收拾草帘边角料，便跑过去问，“蓝思追哥，收这些做什么呀？”“边角料能烧炉子，”蓝思追把边角料捆成捆，“冬烧着暖，也不浪费，跟当年烧莲蓬壳取暖似的，实用。”
暮色来时，风里的冷意更浓了，夕阳把薄冰染成了金红色，房梁上的种子袋在风里轻轻晃。蓝念安趴在石桌上，望着薄冰下的塘泥，看了会儿就笑了：“塘肯定在里面攒劲呢，明年春一到，就长出满塘的绿！”江念卿走过来，摸了摸他的头：“不止塘在攒劲，种子也在攒劲，等明年，又是满塘的甜。”
夜里的灯亮起来时，塘边的石桌上摆着红枣莲子羹，甜暖的香气混着夜色的静，飘得满院都是。蓝思追、金凌、蓝景仪和孩子们围坐在桌旁，喝着羹，看着房梁上的种子袋，聊着明年的莲塘。“等明年立春，”金凌喝了口羹，笑着，“咱们就把种子种进塘里，看着它们发芽、长叶，跟当年魏前辈和蓝二前辈种第一塘莲似的，满是欢喜。”蓝思追点头，目光落在薄冰上，月光洒在冰面，像铺了层银，塘泥里的肥正悄悄等着，等冰化了就滋养新的生命。
夜深时，房梁上的种子袋里，莲子已裹着荷叶的暖，睡得更沉了。它们听着风里的风声渐紧，听着屋里的笑声渐柔，知道自己还要睡过最冷的冬，等明年立春的风再吹过莲塘，冰化了，泥暖了，就会被种进塘里，带着一冬的盼，长成新的绿，等着再开花、结籽，把百年莲塘的故事，接着往下传。
风穿过堂屋的窗棂时，轻轻对种子袋：
风冻塘，冰覆面；夜暖屋，籽藏盼。一颗籽，攒着冬的静；一塘冰，载着春的暖。这夜里的冷不是寒，是让你记着羹的甜；这塘里的冻不是僵，是让你攒着醒的欢。等东风再吹得暖些，等塘里的冰再融些，你们就会知道，所有在屋藏的暖，所有在籽攒的盼，都会变成塘里的新绿，变成夏的荷，变成秋的蓬——把百年莲塘的故事，一年又一年，一辈又一辈，永远往下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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