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的风裹着燥热掠过莲塘时，塘里的莲蓬已尽数泛黄，碧叶也褪了些浓绿，边缘卷着浅褐，风一吹，干枯的荷叶“沙沙”响，倒衬得竹筐里的莲子更显白胖。蓝念安是被院里剥莲子的“嗒嗒”声闹醒的，刚亮，他就搬着凳子往晒架旁跑，手里还攥着个装莲子的布兜，鞋尖沾着的干荷叶碎也顾不上拍。
刚到晒架边，就见满架金黄撞进眼里——晒透的莲蓬摊在竹席上，外壳脆得一捏就碎，里面的莲子滚出来，白亮亮的裹着浅红的衣，像撒了满地的珍珠。“能剥莲子啦！满架都是！”他蹲在席边喊，声音惊飞了啄食碎壳的麻雀，麻雀扑棱着翅膀绕着晒架转，尖嘴还叼着半片莲蓬壳，惹得蓝念安笑出了声。
蓝承宇端着瓷盆跑过来，盆里是江念卿泡好的温水——剥莲子前泡一泡，红衣更容易褪。“娘先把莲蓬壳捏碎，再把莲子泡软，”他把瓷盆放在席边，拿起一个莲蓬轻轻一捏，“咔嚓”一声，几颗莲子滚出来，“你看这莲子多胖，跟念莲丫头的糖豆似的，咬开肯定甜。”蓝念安点点头，学着他的样子捏莲蓬，碎壳落在竹篮里，莲子则心放进瓷盆，怕碰破了嫩肉。
念莲丫头抱着莲娃娃跑过来，娃娃的绿斗篷上，圆鼓鼓的莲蓬旁已绣上了剥好的白莲子，浅红的莲衣还挂在莲子尖，风一吹，斗篷飘起来，像捧着把珍珠。“娃娃来帮着剥莲子啦！”她把娃娃放在凳子上，让娃娃的手对着瓷盆，“你看莲子多白，比你斗篷上的还好看！”着从兜里掏出颗褪了衣的莲子，塞在娃娃手里，“给莲子留颗甜的，等咱们剥完了，就煮莲子汤一起喝！”
江念卿提着竹篮过来，篮里是刚蒸好的莲子糕，糕里夹着整颗的莲子，还撒了层白糖，热气混着莲子的糯香，飘得满院都是。“先吃块糕垫垫手，”她把糕点分给孩子们，见蓝景仪蹲在晒架旁翻“莲塘记”，便笑着问，“今日要记莲子归仓吧？”蓝景仪点点头，笔尖沾零莲子汁调的墨，在纸上画下满架莲蓬和瓷盆里的白莲子，还添了只叼壳的麻雀：“得记上，癸卯年大暑，日暖晒架，籽满盆，雀叼壳，甜伴籽生。”
蓝思追扛着布袋过来，袋子是江念卿缝的粗布口袋——要把剥好的干莲子装起来，留着过冬和明年播种。“留种的莲子要挑最圆最实的，单独装一袋，”他把布袋铺在桌上，接过蓝承宇递来的莲子，“这样明年种下去，才能长出壮实的苗，跟当年魏前辈和蓝二前辈选种似的，仔细。”金凌牵着马过来，马背上的布包敞着口，露出里面的竹筛——筛掉剥碎的莲子和残留的莲衣。“我阿爹这筛子能把好莲子和碎渣分开，”他把竹筛递给蓝思追，目光落在瓷盆里的白莲子上，忍不住笑，“你看这莲子剥得多干净，像当年收莲子时似的，满是实在。”
午后的太阳更烈了，晒架上的莲蓬壳晒得更脆，瓷盆里的莲子也泡得软乎乎。蓝念安和蓝承宇坐在席边剥莲衣，泡软的红衣一撕就掉，露出里面雪白的莲子肉。“得把红衣撕干净，不然煮出来会涩，”蓝承宇捏着一颗莲子，轻轻撕掉红衣，“你看这肉多嫩，跟豆腐似的，得轻着点。”蓝念安则把剥好的莲子放进干净瓷碗，还时不时往嘴里塞一颗，甜得眯起了眼：“娘鲜莲子能生吃，果然比糖还甜！”
江念卿坐在屋檐下缝种子袋，袋子上绣着“百年莲塘”四个字，针脚粗实，袋口还缝了根麻绳，能系得严实。“这袋子是装留种莲子的，”她把缝好的袋子递给念莲丫头，“挂在房梁上，防潮又防虫，明年春就能种。”念莲丫头接过袋子，蹦蹦跳跳地挂在房梁挂钩上，袋子在风里晃着，莲子的糯香飘进屋里，连空气都变得暖融融的。
蓝景仪在“莲塘记”上又添了几笔，给晒架旁加了只摇尾巴的狗，正叼着莲子壳往竹篮里送，墨色里掺零莲蓬壳的褐汁和莲子的白汁，让画面满是丰收的热闹。“这样才像大暑的样子，”他边画边，见蓝思追和金凌在收拾晒架，便跑过去问，“蓝思追哥，收晒架做什么呀？”“莲蓬都剥完了，晒架留着明年用，”蓝思追把竹席卷起来，“把塘边的荷叶也清一清，留着沤肥，明年泥里有养分，莲子长得更好，跟当年肥塘似的，循环着来。”
暮色来时，风里的莲子香更糯了，夕阳把屋檐下的布袋染成了金红色，瓷碗里的白莲子堆得像山。蓝念安趴在桌边数莲子，数着数着就笑了：“剥了满满三大碗呢，能煮好多莲子汤！”江念卿走过来，摸了摸他的头：“留种的莲子也装了满满一袋，明年春，又能种满塘的莲。”
夜里的灯亮起来时，塘边的石桌上摆着莲子汤，清甜的糯香混着冰糖的甜，飘得满院都是。蓝思追、金凌、蓝景仪和孩子们围坐在桌旁，喝着汤，看着屋檐下的种子袋，聊着明年的莲塘。“等明年春，”金凌喝了口汤，笑着，“咱们还来种莲子，看着它们发芽、长叶、开花，跟当年魏前辈和蓝二前辈似的，守着这塘莲，一年又一年。”蓝思追点头，目光落在塘里的残叶上，月光洒在水面，像铺了层银，塘泥里还藏着今年的养分，等着明年滋养新的生命。
夜深时，屋檐下的种子袋里，莲子已悄悄吸足了干燥的空气，外壳变得更硬，护着里面的嫩芽。它们听着风里的蝉鸣，听着屋里的笑声，知道自己很快就要睡过整个冬，等明年立春的风掠过莲塘，就会被种进泥里，带着今年的甜，长成塘里的新绿，等着再开花、结籽，把百年莲塘的故事，接着往下传。
风穿过屋檐下的种子袋时，轻轻对莲子：
日暖籽，归仓房；夜凉藏，春将长。一颗籽，攒着夏的糯；一袋实，载着春的望。这夜里的凉不是寒，是让你记着晒的暖；这外壳的硬不是冷，是让你护着芽的壮。等东风再吹得暖些，等塘里的冰再化些，你们就会知道，所有在仓里藏的劲，所有在籽里攒的甜，都会变成塘里的新绿，变成夏的荷，变成秋的蓬——把百年莲塘的故事，一年又一年，一辈又一辈，永远往下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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