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早晨般半。
江州市公安局，党委会议室。
屋里烟雾缭绕，像是个烧得正旺的灶台。
长条桌两侧坐满了人。
许坐在主位，面前摊着一本笔记本，钢笔帽扣在桌上，他没动笔，只是盯着瓷杯里浮沉的茶叶梗。
左手边是刚上任没几的常务副局长陈建，西装笔挺，头发打了摩丝，油光锃亮。
在这群穿着99式警服、领口微微敞开的汉子中间，他显得格外精致，也格外格格不入。
“都到齐了？”
许抬头，目光扫过一圈。
“齐了。”
办公室主任老刘，提着暖水瓶，赶紧站起来给各位领导续水。
“行，那就不废话。”
许拧开杯盖，吹开浮沫。
“今加个塞，议个人事。”
会议室里原本还在转钢笔的动作整齐划一地停了。
人事，那是官场最敏感的神经。
许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红头纸，往桌子中间一推。
“刑侦支队支队长郭正南，这一周的表现大家有目共睹。”
“抓马建强，端制毒窝点，连那个想自杀封口的王斌，也是他带队第一时间冲进去查出的线索。”
许顿了顿，喝了口水。
“市局现在缺人，刑侦口不能没有领头羊。”
“我的意见是，局党委形成决议，正式向市委组织部推荐郭正南同志拟任市公安局副局长。”
“在任命下达前，由郭正南同志以局党委委员身份，主持刑侦和禁毒工作。”
轰。
虽然没人话，但空气仿佛凝固了。
几个支队长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出。
这一招叫先斩后奏。
主持工作，进脸委班子，那就是实权副局，组织部的红头文件不过是补个手续。
郭正南坐在末尾，那张黑脸皮紧绷着，脖子上的青筋跳了两下。
多少人熬白了头都跨不过这道坎。
“咳咳。”
一声清嗓打破了沉默。
陈建调整了一下坐姿，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许局长，这个提议……是不是稍微急零？”
来了。
所有人心里都冒出这两个字。
陈建语气温和得像是在拉家常。
“郭支队长的能力，大家没话，确实是一把尖刀。”
“但是，提拔副局长是副处级干部的任用，得讲究个资历和程序。”
他拿出一份文件，翻开。
“按照《党政领导干部选拔任用工作暂行条例》的规定，破格提拔是有严格限制的。”
“郭支队长任正科才两年吧？”
“也没经过党校中青班培训。”
陈建抬头，目光越过众人，落在郭正南身上，笑了笑。
“这要是报上去，组织部那边卡住了，到时候许局长脸上不好看，郭支队长也尴尬。”
这话得滴水不漏。
既捧了郭正南，又拿规矩压人，还一副我为大局着想的姿态。
这就是空降干部的手段，不跟你拼刺刀，拿文件堆死你。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郭正南手里的红梅烟被捏扁了。
他是个粗人，只会抓贼，这种弯弯绕，他玩不转。
许没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陈建。
“陈局长对条例研究得很透彻。”
许终于开口了。
“那是，干工作嘛，规矩是第一位的。”
陈建以为许要退让，腰杆挺直了几分。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如果是和平时期，大家按部就班，熬资历，排座次，我没意见。”
许站起身，走到窗边，一把拉开窗帘。
早上的阳光有些刺眼，瞬间洒满会议室，照得几个人下意识眯起眼。
“但现在是什么时候？”
许指着窗外。
“吴南区的虎哥还在放高利贷，把人逼得家破人亡。”
“滇南那边的老鬼还在盯着咱们，随时准备把白粉运进来。”
“陈局长。”
许转过身，背光而立。
“你跟我讲资历？”
“冲进毒窝面对亡命徒时候，党校毕业证能当防弹衣穿吗？”
陈建脸色一僵，笑容有点挂不住。
“许局，话不能这么，这也是为了……”
“特事特办。”
许打断他，直接从兜里手机，扔在桌上。
“开会前，我已经跟严书记和赵省长通过电话了。”
“省里的意思是，江州现在的治安形势严峻，严打期间，需要能打仗和敢打仗的干部顶上来。”
“对于有特殊贡献的同志，组织上允许打破常规。”
许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压迫感十足。
“郭正南抓回马建强，是不是特殊贡献？”
“挖出王斌这条线，是不是特殊贡献？”
“陈局长，你要是觉得郭正南不够格，校”
许指了指门口。
“现在吴南区那个烂摊子，虎哥那条线，你去带队冲一线？”
“只要你能把人抓回来，我也给你向省厅请功。”
陈建被噎得满脸通红。
让他去抓人？
他连枪都好几年没摸过了，平日里最擅长的是写材料和开会。
而且许把省长都搬出来了，这还怎么辩？
拿暂行条例去压省长？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陈建干笑两声，端起茶杯掩饰尴尬。
“既然上级领导有指示，那自然是坚决执校”
“我只是提醒一下程序问题，为了咱们局里的决议更严谨嘛。”
认怂了。
但许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
打狗，就得一次打服。
“既然陈局长没意见，那就表决吧。”
许坐回椅子上，环视四周。
“同意向市委推荐郭正南同志任副局长，并即刻主持刑侦工作的，举手。”
话音刚落。
坐在许右侧的副局长孙明，那只手举得笔直。
“我同意！老郭这人我了解，业务硬，这时候就需要这种硬汉。”
紧接着是赵力。
“附议。技术这块我会全力配合郭局。”
两个副局长带头，剩下的几个支队长哪还看不清形势？
哗啦啦。
除了陈建，所有人都举起了手。
郭正南看着这一幕，眼眶有点发热，使劲吸了下鼻子，把头扭向一边。
“全票通过。”
许在笔记本上重重划了一笔，仿佛没看见陈建那只没举起来的手。
“老刘，会后马上起草党委文件，报市委组织部和政法委。”
“另外，局内下个通知，即日起郭正南同志列席局党委会。”
“是！”
老刘答应得脆生生。
陈建坐在那，感觉屁股底下的椅子长了刺。
这哪里是开会，这分明是许的独角戏。
他这个常务副局长，在这间屋子里，连个响都听不见。
“对了，陈局长。”
许合上笔记本，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
“郭正南担子重了，得专心搞大案。”
“吴南区那边的治安整顿，还得您多费心，您是常务，得给同志们做个表率。”
陈建心里咯噔一下。
“许局放心……”
陈建咬着后槽牙，挤出一句话。
“我一定……尽力”
“不是尽力，是必须。”
许站起身，拎起那只保温杯。
“散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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