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翠花踩着碎步闯进来时，蓝布褂子上的灶灰簌簌往下掉，落在土炕上，和刚才洒的药渍混在一起。她叉着腰站在炕前，唾沫星子随着骂声喷出来，落在陆柒柒手背上，凉丝丝的，像医院里护士冰凉的听诊器。?
“陆老实你个窝囊废！闺女都不肯卖！五十块彩礼，两匹蓝布，你这辈子都挣不来！” 张翠花的帕子是打了三块补丁的粗棉布，攥在手里搓来搓去，散着股没洗干净的皂角味，“柒柒，你别跟你爹学窝囊！赶紧点头，下午厂长家的人就来！”?
陆柒柒盯着手背上的唾沫星子，突然抬手擦了擦，然后把手指凑到鼻尖下闻，眉头皱得紧紧的：“臭…… 像医院的消毒水，刺鼻子。王姨消毒水能杀死虫子，可我还是觉得痒……” 她挠着手背，指甲差点把皮肤挠破。?
张翠花见她不回话，反而疯疯癫癫地闻手指，气得嗓门更大了：“你聋了？我跟你话呢！”?
“别喊！” 陆柒柒突然捂住耳朵，身子缩成一团，“声音大，像医院的警报器，上次失火，警报器响得我头疼……” 她眼角扫到炕角堆的旧棉袄，突然爬过去，摸了摸袖口的毛边，“毛边…… 芳的毛衣也有毛边，她毛边会咬她，晚上咬得她睡不着……”?
她把棉袄抱在怀里，像抱着什么宝贝，嘴里念叨：“不咬我，棉袄不咬我，比芳的毛衣好……”?
“柒柒别犟！” 王桂花跟着进来，手里还攥着根没织完的毛线，本来要帮腔，可看见陆柒柒抱着棉袄喃喃自语的样子，话头突然歪了：“婶，二柱家老母猪昨儿下了十个崽！有两只是黑的，跟煤球似的，圆滚滚的，二柱媳妇正愁没奶水喂呢，到处借米呢！”?
张翠花瞪她一眼：“先管柒柒的事！借米算啥，等柒柒嫁了，咱还能缺米？”?
“煤球？” 陆柒柒突然抬起头，眼睛亮了亮，从棉袄里探出头，“我见过煤球！在医院的窗台上，会跑，黑色的，晚上出来找吃的…… 娘，我能去看煤球吗？我给它带糖吃……”?
王桂花愣了愣，下意识问：“啥煤球？医院的窗台上咋会有煤球？”?
“就是有！” 陆柒柒急了，从炕上爬下来，要去拉王桂花的手，“我带你去看！它躲在窗台缝里，我上次看见它了，它它饿……”?
“你疯了！” 张翠花一把拉住她，“哪来的煤球！你是不是还没好利索？胡咧咧啥！”?
就在这时，陆大宝推门进来，手里举着张皱巴巴的红纸，纸角被他攥得发皱，上面 “彩礼单” 三个字歪歪扭扭的：“娘，厂长家的彩礼单子都写好了！五十块！还有两匹蓝布！你看！”?
风从敞开的院门吹进来，红纸被掀得飘起来，正好盖在陆柒柒脸上。红色的纸贴在鼻尖下，带着点油墨的味道，陆柒柒突然尖叫起来，双手乱挥，把红纸扯掉：“红的！是束缚带！医院里的束缚带就是红的！别绑我！我不闹了，我听话，别绑我！”?
张翠花被她的尖叫吓了一跳，赶紧按住她：“你喊啥！那是彩礼单，不是束缚带！”?
陆柒柒却像没听见，眼泪哗哗往下掉，抱着头蹲在地上：“别绑我…… 我怕疼，上次绑我，我的手都青了…… 王姨后来给我揉，不疼，可我还是疼……”?
“柒柒！” 李秀兰从外面跑进来，看见女儿蹲在地上哭，赶紧把她扶起来，“咱不嫁了，不嫁了行不行？别吓娘！”?
张翠花急了：“你咋还惯着她！这婚必须嫁！”?
陆柒柒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李秀兰，又看了看张翠花，突然指着空气：“王姨在那儿！王姨别嫁，嫁了会吃苦…… 王姨，你别走，陪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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