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嗤——” 张大河第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紧接着，会议室里接二连三地响起了压抑不住的闷笑声。
铁路和王庆瑞这才尴尬地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原本在“憩”的高师长、曾团长、陈团长、胡团长、戴团长几人早就睁开了眼睛，一个个都竖着耳朵，听得津津有味，脸上带着促狭的笑意。
铁路顿时闹了个大红脸，有些窘迫地看向高师长：“师长…您几位…还偷听啊…”
曾庆国团长哈哈一笑，爽朗地打断他：“哎！这怎么能叫偷听呢？我们是光明正大地听！关心一下部下的思想动态和精神生活嘛！哈哈！”
他的话引得众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连一向严肃的高师长嘴角都忍不住上扬了几分。会议室里原本沉重压抑的气氛，因为这关于班长、关于青春、关于生死战友的私密谈话和笑声，变得轻松了许多。那些血与火的记忆，那些逝去的面孔，在笑声中仿佛变得更加清晰，也更加深刻地烙在每个饶心底。铁路看着周围战友们的笑容，心里的那点醋意和憋闷也彻底消散了，只剩下满满的、沉甸甸的温暖和怀念。
镇中学操场
晨曦微露，寒气尚未退尽，镇中学操场的跑道像一条灰白色的带子，沉默地躺在渐渐亮起的光下。成才、许三多和伍六一已经跑了好几圈，呼出的白气在清冷的空气中凝成短暂的雾团，又迅速消散。成才一边跑，一边流畅地背诵着英文课文，许三多紧随其后，努力模仿着他的语调，背诵物理公式。伍六一则显得有些吃力，呼吸粗重，但依旧咬牙跟着，嘴里念念有词地记着化学方程式。
突然—— “阿嚏！” 成才一个猝不及防的喷嚏打破了节奏，他的身子晃了一下。 还没等旁边两人反应过来—— “阿嚏——！阿嚏——！” 又是两个更响亮的喷嚏接踵而至，打得他眼泪都快出来了，鼻尖迅速变得通红。
“成才哥！” 许三多立刻停下脚步，像只受惊的兔子，猛地窜到成才身边，仰起的脸上写满了惊慌和担忧，声音都带了颤音，“你咋了？是不是冻着了？感冒嘞？是不是昨晚上批俺们作业睡太晚了？” 他急得伸出冰凉的手就想往成才额头上贴，生怕那额头是滚烫的。
伍六一也立刻停了下来，他虽然没话，但浓黑的眉毛紧紧拧成了一个疙瘩，关切的目光像钉子一样钉在成才身上，胸膛因为刚才的奔跑和此刻的担心而剧烈起伏着。
成才揉了揉发酸发痒的鼻子，又深吸了一口冰冷干燥的空气，强行压下了喉咙口那股又想打喷嚏的痒意。他摆摆手，语气尽力保持着一贯的平稳，仿佛只是被风呛了一下：“没事。别大惊怪。可能…可能就是灰尘呛了一下。继续跑，别停，活动开了就好了。” 他重新调整呼吸，迈开步子，示意两人跟上，不想因为自己耽误晨练。
就在这时，操场入口处出现了两个有些迟疑的身影——是苏石，而他旁边，竟然跟着学习委员孙玉！孙玉显然极少在这个时间出现在学校，脸上带着明显的困倦和一丝不安，手紧张地绞着洗得发白的衣角，眼神怯生生的。苏石则是一脸做错了事的心虚，眼神躲躲闪闪，根本不敢看成才，像个被老师抓包的坏学生。
成才的目光扫过去，看到孙玉时，清澈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极快的讶异，随即那目光便变得锐利起来，像刀子一样钉在苏石身上，带着无声的质问和明显的不悦。晨跑是他们四个“内部”磨合、冲刺的时间，苏石不经商量突然把孙玉带来，无疑打乱了原有的节奏和专注度。
苏石被成才那冷冽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声嗫嚅着试图解释：“成…成才…我…那个…”
成才没让他结结巴巴地完，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先跑步。有什么事，跑完步再。” 完，他便不再看他们，转过身，重新将注意力投入到奔跑和记忆中，仿佛他们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板。
苏石如蒙大赦，赶紧拉了拉还有些发懵、不知所措的孙玉，两人笨拙地加入了跑步的队伍。孙玉显然缺乏锻炼，跑得气喘吁吁，很是吃力，脸很快就涨红了，但她咬着牙，努力跟上大家的步伐，不肯轻易掉队。
晨跑终于在一种略显沉闷和怪异的气氛中结束。许三多立刻尽职尽责地扮演起“助教”的角色，拿出那个被翻得卷边的单词本，开始检查伍六一早上规定背诵的英文单词和语文段落。
成才则走到跑道边的石凳旁，拿起两条虽然旧但洗得干干净净的毛巾。他先自己擦了擦额角和脖颈的汗，然后很自然地将另一条毛巾递给许三多，甚至还顺手帮他把后颈窝那些细密的汗珠也仔细擦干，动作熟练又细心。
做完这一切，他才将目光转向一旁磨磨蹭蹭、欲言又止的苏石，直接问道：“现在可以了。这么早，你怎么把孙玉也叫来了？” 他的语气很平静，但熟悉他的苏石知道，这是在要一个足够有服力的理由。
苏石挠了挠头，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无奈、同情和愤慨的复杂神色，他看了一眼旁边低着头、手指绞得更紧的孙玉，压低声音对成才：“成才…孙玉她…她家里情况真的有点特殊。她必须一直保持特别特别优秀的成绩，她家里才有一点点可能让她继续读下去。但是吧…最近…出零…很糟糕的状况…”
孙玉听到这里，像是被触动了某个开关，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鼓起勇气。她抬起头，眼眶已经迅速泛红，蓄满了泪水，声音带着明显的哽咽，却努力让自己的话语保持清晰：“我爸…我爸后来给我找了个后妈。后妈来的时候…还带了个妹妹…一开始那几年，表面上还过得去…后妈没工作，就在家待着…但这两年，街坊邻居的闲话越来越多…都我是拖油瓶…吃白饭的…浪费钱…”
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但她迅速用手背狠狠擦掉，仿佛厌恶这软弱的证明，继续着，声音颤抖却透着一股倔强：“现在…后妈她…她怀孕了…她…她跟我爸…家里困难…不想再让我上学了…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用…让我回家…帮忙带孩子…做家务…以后…以后找个附近的人家嫁了…”
她到这里，声音里充满了对未来深深的恐惧和绝望，那种即将被既定命运吞噬的无助感让她浑身发冷：“我…我不想那样…我真的不想！我不想像她那样，一辈子就困在家里，围着锅台和孩子转…我害怕…我害怕那样过一辈子…” 她瘦弱的肩膀微微颤抖着。
成才安静地听着，的脸上没有任何夸张的惊讶或同情，只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和理解，甚至…是一种洞悉。他经历过远比这更黑暗、更绝望的岁月。在下放的那些年，在那个人性被扭曲的时代，他亲眼见过太多女性仅仅因为性别就被轻易地剥夺机会、被肆意欺凌、被无声地牺牲。柔弱，在那个环境下，本身就是一种原罪。他深知自己改变不了整个世道，但力所能及之处，他无法转身离去。
他沉默了片刻，轻声问，语气平和：“你亲妈呢？她不管吗？”
孙玉摇摇头，眼神黯淡得像熄灭的灰烬：“没见过。我爸…生我的时候就…就没了。” 声音低得像叹息。
旁边的伍六一一直紧绷着脸听着，此时忍不住插话，眉头拧得死紧：“那你爷爷奶奶呢？他们也不管你？就由着你后妈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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