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皓把舱门关上,背靠着门板站了两秒。发动机的声音从脚底传上来,震得鞋底发麻。他没看别人,先低头摸了摸烟斗,发现是空的,就塞回口袋。
“杨雨光了。”他开口,声音不大,但够清楚,“这一路,谁也不准出舱。”
雷淞然正仰在床上抠指甲缝里的灰,听见这话手停了一下。他想点什么,张了张嘴,又闭上了。最后只翻了个身,脸朝墙,嘴里咕哝了一句:“那要是在里面憋出人命,算谁的?”
没人接话。
史策坐在靠窗的位置,布帘拉了一半,她没动。手指在算盘边上蹭了一下,像是要拨珠,可手指滑过去就没再回来。她眼睛盯着帘子底下露出的一线江面,看了两秒,慢慢收回目光。
李治良本来低着头,一听“不准出舱”,脖子一僵,手立刻伸到箱子两边,一把抱住。木箱贴着胸口,锁扣硌在掌心。他整个人往前缩,肩膀收着,像被什么东西压住了头。
王皓扫了他们一圈,最后在李治良脸上多停了一瞬。“他外面还有人盯着。”他补充,“不是吓唬人。”
“那也不能当乌龟。”雷淞然翻回来,盯着花板,“连窗户都不能开一条缝?这船要是起火,咱们四个就是一锅炖肉。”
“那就别起火。”王皓坐到门边的矮凳上,腿伸直,鞋尖抵住墙根,“他不让出,我们就不出。金凤钗和图册都在,命也在,别的先不管。”
雷淞然哼了一声,抬脚在空中晃了两下,又放下。他不想吵,也知道这时候吵没用。但他就是觉得堵得慌。刚才在码头那一套还没缓过劲来,现在又被关在这铁皮盒子里,连风都吹不着。
史策终于动了。她把手从算盘上拿下来,轻轻拍了拍膝盖上的灰。然后她把算盘转了个方向,让珠子朝里,盖在腿上。这个动作很轻,但做完之后,她整个人像是定了下来。
“我明白。”她,“不出去最好。”
王皓点点头。
舱里一下子安静了。发动机一直响,嗡呜钻耳朵。空气开始变得闷,没人去开窗,也没人提。头顶的灯泡闪了一下,没人抬头看。电线老化的声音偶尔噼啪一声,像针扎进耳朵。
李治良的呼吸越来越浅。他不敢大喘气,总觉得一动就会被人听见。箱子还在怀里,手已经有点发酸,但他没松。他想起昨那个灰衣男扑上来时的样子,还有王放撕纸扔江里的动作。那时候他还以为事情过去了,结果现在连船都不让下。
他悄悄摸了摸裤兜里的钥匙。铜的,磨得光滑。他知道不该配这把钥匙,可那晚上他睡不着,箱子就在床边,他越看越怕,最后还是偷偷拿去修锁的老头那儿配了一把。
现在这把钥匙就在手上,隔着布料贴着大腿。他攥着它,像是攥着一根救命的绳子。
雷淞然躺累了,坐起来搓了把脸。他看了看王皓,又看看史策,最后盯住李治良抱着的箱子。
“我哥。”他语气放软,“你抱那么紧干啥?又不是离了它活不了。”
李治良没抬头,声音很:“它不能丢。”
“我知道不能丢。”雷淞然撇嘴,“可你这模样,跟守坟的石头人似的,看得我心里发毛。”
“那你别看。”李治良低声。
雷淞然噎了一下,翻白眼:“哟,还顶嘴了?以前谁尿炕我还记得呢。”
“那是时候。”李治良咬了下嘴唇,“现在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雷淞然伸手想去拍他肩膀,手伸到一半又收回来,“不还是放羊的?不还是吃野菜汤长大的?”
“可我们现在做的事不一样。”李治良抬起头,眼神有点抖,但没躲,“你要是在村里看见狼叼羊,你会不会追?”
雷淞然一愣。
“我现在就是追狼。”李治良声音还是轻,但没再发颤,“箱子就是那只羊。我不撒手。”
雷淞然看着他,好几秒没话。最后他把手插进头发里,抓了两下,躺回去,脚翘起来晃了晃。
“行吧。”他,“你守你的羊,我睡我的觉。”
他闭上眼,但眼皮底下眼球还在动。他没真睡,只是不想再话。这地方太,话多了容易撞出火。
史策一直没动。她听着他们的对话,没插嘴。等雷淞然躺下,她才慢慢把手伸进中山装内袋,摸出一块怀表。表盖打开,指针指向三点十七分。她看了一眼,合上,放回去。
然后她抬起左手,看了看指上的翡翠戒指。戒面刻着一个“策”字,边缘有点磨损。她用拇指摩挲了一下,收回手。
王皓一直闭着眼,像是睡着了。其实他在听。听每个饶呼吸,听衣服摩擦的声音,听发动机的节奏有没有变。他知道这种安静最危险。表面不动,底下全在转。
他忽然睁开眼,看向李治良。
“你梦里看到的那个石桩。”他问,“是不是歪的?”
李治良一僵。
“你弯道树下的石桩。”王皓语气平平,“我昨晚没问你,但现在我想知道——它是不是往左偏了三寸?”
李治良咽了口唾沫:“你怎么知道?”
“图纸上没有标记。”王皓,“但我记得你描述的位置。如果按你的走,会绕进一片沼泽地。正常人不会在那里立桩。”
李治良摇头:“我不知道为啥。我就梦见它歪着,上面有裂纹,像蜘蛛网。”
“有人改过图。”王皓低声,“或者……有人故意留了假线索。”
舱里空气更沉了。
雷淞然睁开一只眼:“所以咱们手里这张,可能是坑饶?”
“有可能。”王皓没否认,“也可能是真的,但被人动过手脚。”
史策这时开口:“我算过三次方位。每次结果都差七步。”
“七步?”雷淞然坐起来,“能差多远?”
“足够让人踩进陷阱。”史策看着他,“或者错过机关。”
李治良抱箱子的手更紧了。他突然觉得这箱子不是救他的东西,反而像个烫手的炭。
“那我们还信不信这图?”雷淞然问。
“没有别的图。”王皓,“只能先按它走。但每一步都要查。”
“查个屁。”雷淞然躺回去,“现在连门都出不去,拿啥查?总不能拿算盘打空气吧?”
史策没理他。她又把手搭回算盘上,指尖轻轻碰邻一颗珠子。没拨动。
时间一点点过去。船一直在走。江水拍舷的声音有节奏地响着,像心跳。
李治良的眼皮开始打架。他不敢睡,但身体撑不住。箱子还在怀里,手渐渐发麻。他试着换了个姿势,把箱子横放在腿上,双手环住。
雷淞然翻了个身,面朝外。他盯着舱顶的焊缝,一道一道,像蜈蚣爬过。他数到第十八条时,忽然:“我,咱要是真到了重庆,能吃顿肉不?”
没人回答。
他又:“我做梦都想啃猪蹄。热乎的,油顺着手指流。”
李治良嘴角动了动,没笑出来。
王皓睁开眼,看了他一眼:“到了再。”
“你就不馋?”雷淞然瞪着他。
“馋。”王皓,“但现在不是想吃的时辰。”
雷淞然哼了一声,闭上眼。
史策的手指在算盘上滑了一下。一颗珠子动了半格,卡住,没到底。
舱内再次安静。
只有发动机在响。
李治良的头一点一点,快撑不住了。他用力掐了下大腿,疼得睁眼。箱子还是没松。
王皓靠在墙上,眼睛闭着,耳朵却竖着。
史策的指尖停在算盘珠上。
雷淞然的脚尖轻轻抖了一下。
船继续向前。江风从缝隙里挤进来一丝,吹动了布帘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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