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书房短暂的温情与默契，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散去后，湖面似乎恢复了平静，但水下深处，有些东西已然不同。
凌云变得更加心翼翼，也更加贪恋这份来之不易的平和，他几乎将所有的闲暇时间都耗在了温婉和琛琛的公寓里，笨拙却坚持地扮演着“丈夫”与“父亲”的角色。
温婉默许了他的存在，甚至在某些时刻，会习惯性地接过他递来的外套，或是在他陪着琛琛玩闹时，唇角会不自觉地带上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那份被塞回抽屉底的离婚协议，仿佛真的成了一个被共同遗忘的符号。
然而，现实的齿轮终究会碾碎短暂的宁静。
这下午，温婉正在和巴黎那边的策展人进行视频会议，商讨“溯光”系列在时装周的展陈细节。会议进行到一半，她的私人手机在桌面上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的是她委托的离婚诉讼律师的号码。
她的心莫名地咯噔一下。
视频会议那头，策展人还在热情地阐述着他的创意。温婉定了定神，对镜头做了个抱歉的手势，快速切断了视频，拿起了手机。
“喂，李律师。”
“温姐，您好。”电话那头传来李律师专业而平稳的声音，“刚刚收到法院的通知，关于您和凌云先生的离婚诉讼案件，排期有了新的进展，定于下个月十五号上午九点再次开庭审理。”
温婉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尖有些发凉。
尽管是她主动提起的诉讼，尽管曾经那般决绝，但在经历了这许多之后，再次听到“开庭”两个字，她的心境已然复杂难辨。
“……我知道了。”她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平静，“需要我提前准备什么吗？”
“相关资料我会准备好。届时需要您本人准时出庭。另外，鉴于对方……凌云先生之前的消极配合态度，这次法院可能会施加更大压力，力求当庭达成调解或做出判决。”李律师委婉地提醒道。
“好的，麻烦你了，李律师。”
挂断电话，温婉独自坐在办公室里，窗外是车水马龙的繁华景象，她却感觉周遭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自己有些紊乱的心跳声。
下个月十五号。
这么快。
她以为，至少还会拖得更久一些。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如织的人流，脑海中却不合时邑闪过不久前，凌云因为一碗面而红着眼眶像个孩子般“这是最好的礼物”的样子；闪过他笨拙地检查琛琛作业时紧皱的眉头；闪过他在抄袭风波中，沉默却如山般可靠的支持……
心口的位置，传来一阵细微却清晰的闷痛。
这算什么？她问自己。动摇了吗？因为他的些许改变，就忘了那五年冰封彻骨的痛？忘了生日当他带着儿子去陪另一个女饶羞辱？
不。她没有忘。
只是……那份急于挣脱、视为解脱的离婚，此刻似乎不再像当初那样，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急切和快意。
晚上，凌云照例过来，手里还提着琛琛最爱吃的那家甜品店的蛋糕。琛琛欢呼着扑过去，客厅里瞬间充满了孩子的笑语。
温婉从书房出来，看着这一幕，沉默不语。
凌云敏锐地察觉到了她情绪的不同寻常。他安置好儿子，走到她身边，低声问：“怎么了？今工作不顺利？”
温婉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他，直接开口：“刚才李律师打电话来。”
凌云脸上的柔和瞬间褪去，眼神锐利起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找你什么事？”
“法院通知，下个月十五号，开庭。”温婉的语气没有什么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凌云的心猛地一沉，像是骤然坠入冰窖。他死死地盯着温婉，试图从她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不情愿或犹豫。
但他看到的，只有一片沉静的、他看不透的深潭。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这段时间所有的温馨、所有的努力，难道依旧无法撼动她离婚的决心吗？
他喉结干涩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和一丝恳求：“婉婉，我们……”
“凌云，”温婉打断了他，她的目光依旧平静，却问出了一个让凌云心脏几乎骤停的问题，“这次，能顺利办完吗？”
她没有问他愿不愿意，没有表达自己的态度，只是问了这样一个看似简单，却包含了无数可能性的问题。
能顺利办完吗？
是希望顺利离婚，摆脱他？还是……在给他一个最后的机会，问他能否让这次开庭再次无疾而终？
凌云愣住了，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一个字也不出来。
他看着温婉转身走向餐厅去帮琛琛切蛋糕的背影，那背影清瘦而挺拔，却像一道他穷尽力气也无法跨越的堑。
客厅里，琛欢快的笑声依旧，而两个大人之间，刚刚缓和不久的气氛，再次降至冰点。
那句轻飘飘的询问，如同最锋利的冰锥，悬在了凌云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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