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满的指尖在茶杯边缘停了一瞬。那句“你相信轮回吗”还在耳中回荡，像一根细线扯着心口，但她不能在这时候出神。眼前的人群已经开始躁动，争论的火苗从角落窜起，迅速蔓延开来。
一个穿灰卫衣的年轻人站起身，声音又快又急：“纸质书早就该淘汰了！占地方、运输麻烦、查找效率低，连图书馆都在数字化，我们为什么还要守着一堆纸？”
话音未落，前排那位曾流滥男人猛地拍桌：“你淘汰就淘汰？你知道一本旧书能救一个人吗？”
“那是情感绑架。”灰卫衣冷笑，“时代往前走，总有人要被甩下。你们舍不得，是因为不敢面对改变。”
“可改变不等于抛弃！”捧着《唐诗三百首》的少年抬起头，声音不大，却让周围安静了些，“我爷爷写的批注，他翻页时留下的折痕，那些都是他的一部分。换成电子版，这些就没了。”
“扫描存档不行吗？”另一人立刻接话，“高清影像、语音朗读，还能自动翻译，哪一点比不过实体书？”
“因为那不是‘传’下来的。”少年攥紧书角，“那是我和他之间的联系。你懂不懂什么疆传’？”
空气像是被这句话钉住了一秒。随即，更多声音涌上来。
“现在谁还手抄书？谁还一页页翻？地铁上全是低头看手机的人。”
“可有些人就是需要那种慢下来的感觉。翻一页，喝一口茶，等字句在心里沉淀。”
“那是自我感动！信息爆炸的时代，谁有空陪你慢慢读？”
争论越演越烈。有人开始站队，有人冷眼旁观，还有人干脆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李阳在人群间来回走动，额头渗出汗珠，一边劝解一边试图把对立的几人分开。周予安漂在书架上方，目光扫过每一张脸——愤怒的、委屈的、不屑的，他忽然发现，这些情绪和执念离世的鬼魂如此相似。只不过，这一次，执念藏在活人心里。
林满放下茶杯，走到中央。她没有提高声音，只是站着，目光缓缓掠过每一个人。喧闹渐渐低了下去。
“刚才那位朋友得对，”她开口，语气平稳，“工具确实在变。电子书方便，环保，更新快。但我们今聚在这里，不是为了讨论哪种载体更高效。”她顿了顿，“我们是在问：一本书，到底能在人心上留下什么？”
她看向曾流滥男人：“你诗集把你拉回来，能那一刻吗？”
男人沉默了几秒，嗓音低沉：“那雨下得特别大。我蹲在图书馆屋檐下，浑身湿透，饿得发抖。门没关严，我溜进去，随手抽了本诗集。看到一句‘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突然就哭了。”他抬手抹了下眼角，“原来还有人，写出了我没法出口的东西。”
周围有人轻轻吸气。
林满转向少年：“你呢？你爷爷的批注里，最让你记住的是哪一句？”
少年低头翻开书页，手指抚过一行字：“是‘少离家老大回’旁边，他写了一句‘满崽，读书别怕慢，路长才走得稳’。”他的声音有些抖，“他走之前，一直念叨这句话。”
林满轻轻点头：“所以对你来，这本书不是信息的容器，而是他还在的方式。”
少年没话，只是用力点头。
“我也有一本书。”一个戴眼镜的中年女人忽然开口，“是我女儿学时画的绘本。她画了一个妈妈牵着孩子走过彩虹桥，写着‘长大后我要和妈妈一起看书’。后来她去了外地工作，很少回家。”她笑了笑，“每次我想她，就拿出来翻一翻。纸都泛黄了，但我舍不得换。”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话。有人起初恋时交换的日记本，有人提起父亲临终前送的《红楼梦》，还有人每年生日都会重读童年最爱的童话。
争论没有消失，但锋芒被磨钝了。对立的双方不再急于反驳，而是开始倾听。
林满的目光悄悄移向角落。神秘嘉宾仍坐在藤椅上，闭着眼，手指搭在乌木拐杖顶端。他的神情没有变化，但当那位母亲提到“彩虹桥”时，他的指尖微微动了一下。
她走过去，在他面前停下。
“您问我们为什么还在读这些迟早被淘汰的东西。”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可您也看到了，它们承载的从来不只是文字。”
神秘嘉宾缓缓睁眼，目光如深潭。
“您抛出问题，却不给答案。”林满直视着他，“您是在等我们自己找到光吗？”
他看了她很久，嘴角浮现出一丝极淡的笑意。
“我不是来评判对错的。”他，声音像风吹过老书页，“我只是想知道，在这个时代，还有没有人愿意为一句话停下脚步。”
他完，抬起手，轻轻叩了下拐杖。
“咚——”
那一声轻响，竟让全场骤然安静。连窗外的风都仿佛静止了。
林满回头望去。人群中的火药味暂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凝滞。有韧头看着手中的书，有人望着别人发言时微微颤抖的手，还有人悄悄把原本想删掉的笔记重新打上星号。
李阳站在圆桌旁，手里握着笔，额角的汗还没干，但他已经不再奔走了。他看着林满的背影，又看了看角落里的老人，忽然觉得这场争论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该被定义为“对错”。
周予安缓缓降落在书架边缘。他第一次意识到，化解执念不一定非得靠符咒或仪式。有时候，一句话，一个眼神，一次倾听，就能让困在原地的灵魂松开手。
他望着那个曾拍桌怒吼的男人。此刻，那人正心翼翼地把诗集放进布袋，动作轻得像在抱一个婴儿。
争论仍在继续，但已不再是撕裂的对抗。有人依旧坚持电子化是必然，但也开始承认：“也许我们可以保留一些特别的书。”有人则：“我可以用电子书，但孩子的第一本书，我想亲手送他一本纸的。”
林满回到中央，手中茶杯早已凉透。她没有再话，只是静静站着，听着每一句争执，每一次沉默后的重新开口。
她看见李阳在本子上写下：“不是所有事都要分胜负。”
她看见少年把书抱得更紧了些。
她看见神秘嘉宾闭上眼，唇角微动，像是在默念某句无人听清的话。
就在一个年轻人刚要起身发言时，门口的光线忽然晃了一下。
那人站在那里，身形瘦削，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裤，手里拎着一只破旧帆布包。他没话，径直走向书架，抽出一本《平凡的世界》，翻到扉页，盯着上面一行钢笔字看了很久。
然后他抬起头，声音沙哑：“这本书，是我爸在工地上捡的。他不识多少字，但每收工后都要看两页。他，只要还能读，人就不算被困住。”
他合上书，环视四周：“你们吵得这么凶，可有没有人想过——书能不能活下去，其实取决于还有没有人愿意为它停下？”
林满的心猛地一沉。
她再次望向角落。
藤椅上的老人不知何时已睁开眼，正静静地看着新来的人，手指在拐杖上轻轻敲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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