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柱走出考场时，面色并不好看。他额头上还挂着细密的汗珠，后背的衣衫湿了一大片。
院外等候的考生们立刻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询问。
“铁柱，考得怎么样？都问了些什么？”
“题目难不难？主考官严厉吗？”
“听任二少爷亲自坐镇，是真的吗？任二少爷会问什么问题？”
陈大柱抿着嘴，目光扫过这些熟悉或陌生的面孔。
别看这些人一副热情的表情，还以为都在关心他的考试情况呢。
陈铁柱自己可清楚，他们都是竞争对手。
他压低声音，只对两个交好的同乡道。
“集中精神回答问题，别分心……”
“里面问的都是些实际会遇到的问题。”
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考场方向，摇摇头快步离开了。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不满地嘟囔。
“装什么神秘……”但更多人则暗自琢磨起他话中的含义。
“下一位，李红梅！”
随着传唤声，一个身着素净蓝布衣裙的女子缓步走入考场。
与其他紧张不安的考生不同，红梅步履从容，脊背挺得笔直。
虽然穿着与生产队普通女工无异的粗布衣裳，但那通身的气度却掩不住。
这是从在诗书礼仪中浸润出的气质。
晴正捧着个水灵灵的果子口啃着，见状不由多看了几眼。
这个姐姐……好像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也许在京城，像是李红梅这般体态气质的人并不少见，但若是在生产队这里，却是非常显眼了。
“红梅见过各位大人。”女子行礼的动作如行云流水，声音清润悦耳。
猴子翻开名册，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这是本次考核唯一进入面试阶段的女子。
其一是女工原本就不多，毕竟生产队大多数的人员组成都是从周边各地逃荒过来的难民，相较于男子，老弱妇孺的生存率更低。
其二是大夏并不是人人都有机会读书识字的，家里有人读书不但少一个劳动力，笔墨纸砚也是一笔大开销。最常见的就是百姓家倾全家之力供养一个男孩读书。若是富人家，虽然这些姐有机会读书写字了，但还有很大一部分去学了琴棋书画，真正静下心来读书写字的虽然也有，但肯定比男子少。
无论是穷人家还是富人家，女子读书都是少数。
这是大夏的普遍现象。
这次文员考核，虽然那些工人有加分项，但基本还是得具备不俗的文学功底以及算账能力，前头的笔试就筛掉了不少生产队工人。
他轻咳一声，问道。
“若遇队员突发急病，而郎中一时无法赶到，当如何处置？”
红梅不假思索。
“先辨明症状。若是热症，当移至阴凉处，以湿巾敷额；若是寒症，需保暖，可饮姜汤；若是外伤，须先止血清洁。同时要派人速请郎中，并记录发病时辰、症状变化，以便郎中诊断。”
她的回答干脆利落，既实用又周全。
几位分队长交换了个赞许的眼神。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响起。
“你懂医术？”
所有人都愣住了。
只见坐在正中央的四姐晴不知何时放下了啃到一半的果子，正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红梅。
她裙摆下的绣鞋停止了晃动，整个人都显得格外认真。
考场内顿时鸦雀无声。
任二少爷和猴子对视一眼，却都没有出声打断。
既然晴坐在主考官的位置上，自然有提问的权利。
红梅也是一怔，随即恭敬答道。
“回姐的话，民女并不懂医术。这些只是结合以前看过的医书，以及在队里照顾病患的经验总结出来的。”
晴歪着头想了想，突然从果盘里拿起一个橘子。
“那你知道橘子皮可以治什么病吗？”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让红梅一愣，但她还是很快就反应过来回答道。
“橘子皮晒干后即为陈皮，可理气健脾，燥湿化痰。若是队员偶感风寒，用陈皮煮水饮用，确有缓解之效。”
晴眼睛一亮，笑着再问。
“最后一个问题，若是你这次考核顺利通过，获得了生产队文员一职，你想要具体被安排到哪个岗位？在岗位上又该如何更好地履行职责呢？？”
这个问题一出，连任二少爷都微微挑眉。
猴子偷偷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四姐，见四姐一双漆黑的杏眼闪闪发亮，分明是对这个李红梅很感兴趣。
他再次看向站在面前的红梅，眼中已经带上了更认真的审视神色。
红梅却不慌不忙，先是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从容答道。“回姐的话，若蒙录用，民女希望能负责账房或文书工作。”
“哦？为什么？”晴来了兴致，底下一双悬空的脚也都不晃了，身子微微前倾。
“其一，民女幼时曾随家父学习记账之法，对数字较为敏感；其二，文书工作需要细心耐心，这正是民女所长。”红梅的声音不疾不徐。“至于如何履行职责……”
她略一沉吟，继续道。
“首先，当熟悉队中各项事务，做到心中有数；其次，账目要日清月结，绝不拖延；再者，文书往来要分类归档，便于查阅。”
红梅微微一笑。
“工作之余，民女打算继续研读《九夏算术》，精进算学；同时向队中老文书请教公文写作，争取三年内能独当一面。”
晴杏眼微眯，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位气质不凡的女子。
红梅方才的回答条理分明让晴非常满意。
“还有一问。”
“姐请问。”
“若你这次通过考核，可愿考虑转做队医？”
任二少爷手中茶盏一顿，若有所思地看向妹妹。
这红梅也是上道，立马应道。
“服从队里所有安排！”
晴满意地点零头，看向一侧的二哥。
猴子适时开口。
“好了，你回去等通知吧。”
李红梅行了一礼，退出了房间。
在场的各位考官纷纷无声在手上的册子“李红梅”的名字上圈了一笔。
面试依旧有条不紊地进行，晴似乎是有些饱了，不再只埋头吃东西，反倒是频频开口，就像是真的主考官一般。
一个五大三粗的工匠被问到“如何安排队员轮值”时，挠着头支支吾吾了半，最后憋出一句。
“就……谁有空谁上呗！”
“噗嗤……”晴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又赶紧捂住嘴。
那工匠听到笑声，抬头看见是个粉雕玉琢的姑娘在笑他，顿时涨红了脸。
考核进行到后半段，晴面前的果盘基本每种果子都尝了两口。
她百无聊赖地晃着腿，随着靠近门口的考官通知下一个学生入场，熟悉的名字响起，晴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
“下一位，江正文！”
随着门口考官洪亮的报名声，晴正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果盘里的葡萄，闻声猛地抬头。
那个熟悉的身影迈步入场，一袭靛青色长衫，腰间束着素色腰带，整个人如青竹般挺拔。他抬眼环视考场的瞬间，目光恰好与正对面的晴撞了个正着。
晴手中的葡萄无声滚落回了盘子里。
她张了张嘴，却见对方只是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随即恢复了平静。
“见过各位大人。”
任二少爷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率先开口。
“江文书在中城兵马司任文书一职，为何要来应征生产队文员？”
江正文不卑不亢。
“回大人，生产队统筹民生，更能施展抱负。且……”他顿了顿。“在下认为，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校”
这个回答滴水不漏。晴却突然插话。
“那你可知队里春耕时，若遇连日阴雨该如何调度？”
这问题刁钻得很，连一侧的分队长们都捏了把汗。
江正文却从容答道。
“其一，安排队员检修农具；其二，组织学习耕作技巧；其三，若雨势过大，当及时疏通沟渠。”
他顿了顿，补充道。
“在下前日特地向老农请教过这些。”
晴眼睛一亮，又接连抛出几个专业问题。
江正文对答如流，甚至能出各分队的具体工作流程。
任二少爷眼中渐渐浮现赞许之色。
问答渐入佳境，晴却突然话锋一转。
“刚才你的一番回答，不但有引经据典的书籍理论，还有实际听来的经验。看来你的确是下了不少功夫。”
“你真的是想要这个位置吗？”
考场霎时一静。
江正文身形微僵，抬眸直视晴。
少女端坐在主考官席上，杏眼灼灼，与记忆中那个躲在母亲身后只露出半张俏脸的丫头判若两人。
“回四姐的话。”
“我是真的想要在生产队一展抱负。”
晴笑了笑，然后扭头看向坐在下首位的猴子。
“我觉得他很适合。”
猴子意会，但场面话还是要的。
“考航此为止。江正文，三日后会公布结果。”
江正文深深一揖，退下时又看了晴一眼。那目光如清风拂过湖面，转瞬即逝。
任二少爷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但没有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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