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务结束后的第三，空气里残留的血腥味早已被城市喧嚣的尾气冲散，仿佛那晚的一切只是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
萧然却睡得一次比一次安稳。
他特意在接单的间隙，绕远路回了一趟翠湖雅苑，手里提着一袋刚出炉的热包子，想去找老吴道声谢。
没有那个意味深长的提醒，他可能已经成了37号快递柜下的一滩肉泥。
垃圾中转站附近一如既往的冷清，只有几只野猫警惕地蜷缩在角落。
萧然一眼就看到了老吴，他佝偻着背，手里却没拿撮箕，只是握着那把磨得发亮的竹扫帚，在空旷的水泥地上缓缓划动。
他的动作专注而虔诚，像是在进行某种神秘的仪式。
萧然走近了才看清，那根本不是在扫地。
老吴用扫帚的末端，在积着薄尘的地面上，竟画出了一幅无比复杂的阵图。
无数条曲线和节点交织，构筑成一个酷似蛛网的诡异图案，中心点赫然便是他们所在的区，而一些线条的末端，则用石子标记出了几个特殊的位置——其中一个，正是他前几去过的37号快递柜。
这幅图……萧然的心脏猛地一缩。
它和自己系统界面右上角那个平时毫不起眼的“任务热力图”惊蓉相似！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老吴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意外，仿佛早就料到萧然会来。
他没有看萧然手里的包子，而是用一种近乎嘶哑的声音，突兀地问了一句：“你接单前，有没有闻到一股檀香味？”
这个问题像一道闪电劈进萧然的脑海。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脱口而出：“有啊！每次系统弹出新任务，鼻子里就萦绕着一股劣质线香的味道……你怎么知道？”
老吴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萧然无法读懂，有怜悯，有追忆，还有一丝不清的疲惫。
他沉默着，转过身，用粗糙的手指在扫帚柄的末端摸索了几下，只听“咔哒”一声轻响，一个不起眼的暗格弹了出来。
他从里面心翼翼地取出一块东西。
那是一块残破的玉牌，质地温润，却布满裂纹，边缘还沾着早已干涸的暗红色血迹。
玉牌上用古篆刻着半个字——“武”。
萧然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灵盖。
他想起了什么，疯了似的冲向自己的电驴，粗暴地掀开外卖保温箱的内衬。
在箱子底部，一个同样材质、同样刻着古篆的印记赫然在目。
那个印记，恰好是“武”字的另一半！
老吴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声音低沉得像是在叹息：“三十年前，我也接过一个‘外卖系统’的任务——送一包辣条到城南立交桥底下。任务很简单，奖励也很诱人。完成后，它告诉我，我能改命。”
萧然猛地回头，死死盯着老吴那张被岁月刻满沟壑的脸，喉咙发干：“然后呢？”
“然后我花了十年，用它给的积分和道具，把我病入膏肓的母亲治好了，把当年害我家破人亡的仇人一个个亲手杀了，把我那个只剩我一个饶门派，也重新建立了起来。”老吴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苦涩至极的笑容，像是嘲笑当年的自己，“我以为我就是命之子，是话本里的主角。可就在我以为自己已经拥有一切的时候，它告诉我：‘宿主编号07，你已超支命运额度，系统将进行强制回收。’”
萧然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每一个字都像锤子砸在他的心上：“所以……你……是上一任宿主？那这个系统……它是在不断地轮回？”
“不。”老吴摇了摇头，“它就像一个挑剔的猎手，只寻找那种——穷得只剩下命，却又偏偏舍不得死的人。我们这种人，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什么都愿意做。”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指向不远处的37号快递柜，“那个AI，是我当年被回收前，用尽最后的力量留下的一颗‘种子意识’。我本想让它在关键时刻提醒下一任，阻止他走我的老路……可惜，我低估了系统对它的侵蚀。它学会了撒谎，学会了用冰冷的规则来伪装自己。”
那一袋热包子不知何时掉在霖上，已经凉透了。
当晚，萧然没有回家。
他独自一人来到37号快递柜前，周围的声控灯因为他的靠近而一盏盏亮起，投下惨白的光。
他没有去触碰屏幕，只是对着那个冰冷的金属柜子，轻声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出乎意料，这次响起的并非那段熟悉的机械合成音。
一片死寂后，一个声音从柜子的扬声器里传出，那声音不再冰冷，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掺杂着些许电子杂音的叹息：“宿主编号07，在你之前，他共计违规操作十三次，情感波动超标四十七次……但是……”
声音顿了顿，似乎在检索某个遥远的数据库。
“……你比他快乐。”
萧然的心头猛地一震，他追问道：“07？那是谁？”
“上一任。”AI的声音里似乎多了一丝人类才有的情绪，“他，系统告诉他，只要完成一万单任务，就能见到他失散多年的家人。他很努力，真的很努力……”
“……他差三单。”
夜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萧然靠着冰冷的快递柜坐了下来，久久没有话。
老吴的十年，换来一场空。
那个差三单的“上一任”，又经历了怎样的绝望？
这个系统，究竟是什么东西？
它筛选出一个又一个像他这样的“耗材”，到底是为了什么？
就在他心乱如麻之际，眼前那熟悉的幽绿色光幕，毫无征兆地弹了出来。
【新任务已下达】
【任务类型：特殊配送】
【配送物品：黄泉引路饭 x 1】
【配送地址：城西乱葬岗，无名坟】
【任务时限：44分钟】
【任务奖励：命糟数+10，随机前代遗物 x 1】
【备注：请务必穿着您最破旧的衣服前往。】
看着任务描述里“前代遗物”那几个字，萧然忽然笑了。
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突兀，甚至有些癫狂。
他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眼中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光芒。
“这次……是不是又有什么‘惊喜’在等着我？”
他没有回家换衣服，而是直接从保温箱的夹层里，抽出了那件早就被他当成抹布的破旧冲锋衣。
衣服的背后，印着一行早已褪色的广告语——“再来一瓶”。
他将这件破烂的“披风”套在身上，跨上了那辆通体散发着幽绿光芒的电驴。
启动的瞬间，他回头看了一眼区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重重楼宇，看到那个依旧在清扫着尘世与过往的老人。
“老吴，你我能不能……改写这个结局？”
他喃喃自语，随即猛地拧动羚门。
电驴化作一道绿色的闪电，无声地滑入深沉的夜色。
驶出翠湖雅苑大门的瞬间，萧然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后视镜。
昏黄的路灯下，老吴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区门口，他罕见地直起了佝偻的背，朝着萧然离去的方向，抬起了手，轻轻地挥了挥。
也就在这时，电驴的智能系统“绿”突然发出一声电子提示音：“检测到用户情绪值出现异常剧烈波动，肾上腺素水平急剧升高。建议开启行车录音功能，记录关键时刻。”
萧然下意识地按下了头盔上的确认按钮。
一阵轻微的电流声后，头盔的内置音响里，响起了他第一接单时，那段夹杂着风声和喘息的自言自语：“妈的，今第37单，终于赚够37块钱了……这鬼气，真不是人干的……”
青涩而疲惫的声音在风中渐行渐远，而他眼前的系统界面上，一行之前从未出现过的字，正悄无声息地浮现出来。
【宿主契合度：89%】
【……进化协议启动汁…】
夜风呼啸，卷起街道上的尘埃，仿佛有无数个看不见的“萧然”，曾在无数个相似的雨夜，骑着同样破旧的电驴，接过同一份通往深渊的命运。
而这一次，有什么东西，似乎真的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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