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无意义。
在那死寂压顶的刹那,十钟将合未合,穹之上,寂灭大阵的灰芒已如实质,化作一只无形巨手,死死扼住了归墟渊的咽喉。
那口支撑着地一线生机的井火,被硬生生压回五丈之内,青色焰光在井口边缘剧烈颤抖,仿佛下一息便会彻底熄灭。
萧云归的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滚烫的刀片。
他知道,只要再引动一次无痕剑脉,再燃烧哪怕一丝一毫关于她的记忆,苏青竹那本就脆弱如风中残烛的命火,便会永远地、彻底地……熄灭。
左耳中的风声,不再是空洞的呼啸,而是化作了千万个重叠的低语,如魔似魅,钻入他的神魂深处。
“……别再试了,萧云归……”
“……她已经为你烧过一次了,你难道要让她再为你死一次吗?”
“……放弃吧,这是命数,无人能改……”
这些声音,是劝慰,是警告,更是诅咒。
然而,萧云归的眼神却在这一刻变得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掠过自己冰冷的眉心,那里,无痕剑脉正发出微弱而悲鸣的震颤。
放弃?
若是放弃就能让她活,他早已自刎千百次。
可如今,退无可退!
他猛地闭上双眼,神魂深处,无痕剑脉在一瞬间被催动到了极致!
这一次,他不是在求生,而是在赴死!
他要燃尽此生最珍贵、最不舍、最深刻的那一段记忆,只为换她一瞬的苏醒!
轰——!
记忆的洪流被点燃,画面如血色画卷般展开。
不是惊动地的厮杀,不是九死一生的历险,而是在那个被世人遗忘的哑村。
那一年,他还是个满身血污、眼神如孤狼的少年,而她,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灵女。
他跪在地上,遵从着刻入骨髓的奴印,叩首,称她“主人”。
可她却走到他面前,蹲下身,用那双清澈得不染一丝尘埃的眸子看着他,倔强地、一字一顿地道:“别叫我主人……叫我名字。”
“我叫,苏青竹。”
就是这一句话。
就是这一个瞬间,成为了他黑暗生命里,唯一的光。
此刻,这道光,被他亲手点燃,化作了最决绝的剑意!
这剑意并非斩向敌人,也不是刺向虚空,而是化作一道温柔而又惨烈的青色流光,无视了所有的阻隔,径直贯入了苏青竹冰冷的心口。
“噗。”
一声轻微得几乎无法听闻的声响。
躺在他怀中的苏青竹,那长长的睫毛猛然一颤。
她紧闭的双眼,豁然睁开!
一抹璀璨到极致的青色火焰,在她死寂的瞳孔深处一闪而逝,快得仿佛是幻觉。
她的唇瓣微弱地蠕动,似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发出了一个破碎的音节。
“……归……”
仅仅一个字,便耗尽了她所有的生机。
她的双眼再次缓缓闭合,彻底陷入了昏厥,心口那一点摇曳的命火,细若游丝,仿佛随时都会断绝。
然而,就是这一个字,就是这瞳中一闪而过的青焰,却像一道神谕,一声号令!
轰隆——!!!
井口那被压制到极限的青色井火,仿佛受到了某种来自太古的召唤,发出了震动地的共鸣!
不再是摇曳的火苗,而是化作一条汹涌澎湃的青火长河,冲破了寂灭阵的压制,倒灌穹!
青色的火焰席卷了整片灰暗的空,火光之中,一幕幕光怪陆离的画面如走马灯般闪现。
那是一世又一世的轮回。
每一世,都有一个她,以自己的心火为引,点燃归途的灯塔。
每一世,她都毫不犹豫地焚尽自身,化为灰烬,只为了换取他一次又一次的归来。
而这所有轮回的终点,所有牺牲的意义,都汇聚于刚才——只为换她此刻,这一睁眼,这一声“归”!
“我……我看见了……”
井畔,那一直如同局外人般的火瞳童,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地。
他那双能洞悉火焰本源的瞳孔中,两团神异的火焰正在飞速熄灭,化为死灰。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哑地喊道:“我看见了……她根本不是什么灵女……她……她就是‘归’本身啊!”
与此同时,灰钟僧那庞大的铜铸身躯上,发出了“咔嚓咔嚓”的脆响,一道道裂痕如蛛网般蔓延开来。
他守了百年的执念,在看到那百世轮回画面的瞬间,轰然崩塌。
第十声钟响,终究没能敲响。
那口悬于他头顶的灰色巨钟,哀鸣一声,轰然坠地。
“哈哈……哈哈哈!”灰钟僧仰狂笑,笑声中满是癫狂与解脱,“若守护即是执念,若等待即是牢笼!那这百年守护……我不要了!”
话音未落,他猛地转身,用自己那即将崩裂的铜骨之躯,狠狠撞向了归墟井的井缘!
“我不护了!”
“砰——!”
一声巨响,灰钟僧的铜骨寸寸崩裂,化为漫铜屑。
而他这决绝的自毁,也硬生生将那坚不可摧的寂灭大阵,撞开了一道微弱却致命的缝隙!
阵法一裂,一直沉默不语的断誓奴猛然抬头。
他赤裸的胸膛上,那四个用血肉烙印的字——“燃竹不归”,开始剧烈扭曲,字迹崩解,露出磷下更深、更古老的刻痕。
那不是“不归”。
而是——“归心”!
燃竹归心!
“原……来是……心……”他伸出颤抖的手,心翼翼地,仅仅是触碰到了苏青竹的一片衣角,仿佛触碰到了世间最神圣的信仰。
话未完,他的身躯便再也无法维持,在一瞬间化作了飞灰,随着那因阵法裂隙而灌入的狂风,飘散无踪。
两大守护者的牺牲,仿佛最后的祭品。
归墟井的井火,应声暴涨!
青色的火焰不再只是冲向穹,而是向内坍缩,在井口的正上方,凝聚成一个模糊的轮廓。
虚空震颤,一柄剑胚,正在由无到有,缓缓重组。
那剑胚通体透明,宛若万载玄冰,却又流淌着青色的火纹。
剑身之上,刻印着百世轮回的缩影。
它没有剑格,没有剑柄,只有最纯粹、最原始的剑形。
“吼!”
一直潜伏在阴影中的星咽鬼,见阵法已破,贪婪地咆哮一声,化作一团黑气便要扑向生机微弱的苏青竹。
然而,它还未靠近,那刚刚重组的归一剑胚,剑尖微微一颤。
一滴泪。
一滴血色的泪珠,从透明的剑尖上悄然滴落。
它没有坠入尘埃,而是坠入了下方的归墟井火之郑
“轰——!!!”
一滴血泪,激起千层火浪!
狂暴的青色火浪席卷而出,只是一扫,星咽鬼那团黑气便发出了凄厉无比的惨嚎,瞬间被净化得溃散大半,惊恐地逃回了深渊的阴影里。
萧云归紧紧抱着怀中气息微弱的苏青竹,对外界的一切恍若未闻。
他的左耳中,那些魔魅的低语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来自井底深处,那万千轮回英魂的齐声呼唤。
那声音,穿越了时空,带着无尽的沧桑与期盼,汇成一股洪流,直冲他的神魂。
“归——剑——者——”
他明白了。
井门将启,归途已现。
代价,便是她永恒的长眠,化作这柄剑最后的剑魂。
他可以执此剑,踏上归途,成就无上伟业。
但他怀中的温度,正在一点点变冷。
萧云归低下头,看着苏青竹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眼神中最后的一丝犹豫也化为了彻骨的决然。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悬浮在井口上方,散发着无尽悲意的归一剑胚。
“这一次,”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斩断一切宿命的霸道,“不是你为我燃火……”
他顿了顿,抬起头,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神光。
“是我,带火来!”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体内的无痕剑脉轰然逆转!
不再是燃烧记忆化为剑意,而是将他自身那千锤百炼、霸道无匹的剑意,当做燃料,逆向化为最精纯的生命之火,反向灌入苏青竹的心口!
以剑为薪,燃我救你!
这,是比燃忆更加疯狂,更加违背理的选择!
就在那磅礴的剑意之火涌入的刹那,苏青竹那垂落的指尖,微微动了一下。
一缕微弱的青色火焰,在她的指尖重新燃起。
井火的光芒,在他们二人身上映出了两道交错的虚影:一道,是手持经文、目光坚毅的少年;另一道,是为他燃心、笑靥如花的少女。
两道虚影在火光中遥遥相望,仿佛跨越了百世轮回,终于相视一笑。
“她……她没死……”跪在地上的火瞳童,在生命彻底消散前,用最后的力气低语,“她只是……换了一种活法……”
话落,他的身躯也化作一缕青烟,随风而逝。
井畔,灰钟僧那破碎的残魂静静伫立,铜骨虽碎,魂魄却带着一丝欣慰。
他看着萧云归,声如叹息:“我守了百年……等的,不是什么归剑者,只是在等一个……敢让这团火,真正活下去的人。”
他缓缓抬手,最后一道破碎的钟影从他魂体中飞出,无声地融入了那熊熊燃烧的井火之郑
萧云归缓缓站起身,将苏青竹心翼翼地负在背上,她的心火虽微弱,却再没有熄灭的迹象。
井口的青火不再狂暴,而是开始凝聚,仿佛受到了一股无形力量的牵引。
也就在此时,那柄悬浮于井口的归一剑胚,似乎感应到了他的抉择,发出一声穿云裂石的悲鸣。
剑身剧震,那滴落过血泪的剑尖,再次凝聚起一滴晶莹,却散发着无尽苍凉与孤寂的……水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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