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阁三楼雅间内，熏香缭绕。
裴衍幸与苏衔月并肩立于窗前，两道挺拔的身影在透窗而入的日光下拉出长长的影子。
楼下街市喧嚣，人流如织，一派太平景象，却映照得室内气氛愈发凝滞。
“殿下，”
苏衔月率先打破沉默，嗓音里带着他惯有的、仿佛对万事万物都漫不经心的慵懒，
“你还真把我这香阁，当成你轩王府私饶情报收集处了？”
他这话听着像是抱怨，嘴角却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显然对于这位殿下时常的“无礼”早已习以为常，但仍忍不住要出言刺上两句。
裴衍幸目光依旧落在楼下川流不息的人潮中，冷峻的侧脸线条在光影中显得格外分明。
他并未因苏衔月的话而产生丝毫波动，语气平淡得如同在讨论今日气：
“苏兄，你我之间，各取所需而已，何必计较私人情分。”
他微微偏过头，视线扫过苏衔月面具下那双洞悉世事的眼睛，
“确认了？吏部尚书顾弘，已为我那好弟弟所用了？还有那沈淮之……也是裴衍年身后的幕僚？”
对于裴衍年这个一向低调隐忍的弟弟如今展露锋芒，他并不意外。
蛰伏多年，暗中积蓄力量，本就是皇家子弟的生存之道。
只是，沈淮之……
这个他原本以为会选择更稳妥靠山，或是洁身自好的翰林院编修，竟然也投入了裴衍年的麾下？
这倒让他有些刮目相看了。
他那好弟弟，不动声色间，竟网罗了不少能人异士。
……思绪至此，眸色沉了沉。
看来，他这位弟弟的野心和手段，比他预想的还要更深一层。
“错不了。”
这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带着千钧分量，彻底坐实了裴衍幸的猜测。
苏衔月虽总是摆出一副游戏人间的姿态，与裴衍幸的交往也常带着几分互相试探的戏谑。
但早在选择踏上这条船时，他便已将身家性命与从龙之功，押注在了这位看似阴鸷冷峻、实则胸有丘壑的轩王殿下身上。
既已同舟，自当共济。有些事，无需宣之于口，彼此心照不宣。
裴衍幸闻言，最后一丝疑虑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了然。
“很好。”
薄唇微启，吐出两个字，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福
既然对方已经出招，他自然没有坐以待毙的道理。
“你呢？近来在忙些什么？”
裴衍幸话锋陡然一转，眸光精准地刺向身旁看似慵懒的盟友，
“本王倒是听闻，你麾下那张暗网，最近……异常活跃？”
据他所知，自初初再度出现，苏衔月苦心经营多年的情报网络便开始了不同寻常的骚动。
如今更是四处奔走，动作频频，这绝非寻常。
苏衔月闻言微微蹙眉。
他抬眸，银质面具下的目光第一次染上清晰的、毫不掩饰的探究与不解，直直迎上裴衍幸视线。
“裴衍幸，”
罕见地省去了客套的称谓，语气沉凝，
“我有时当真怀疑……你真的爱那个傻子么？”
爱么？
若是爱，为何三年前那场足以摧毁她的“失德”风波疑点重重，他却能袖手旁观。
从未动用手中权柄去彻查内幕？
以他多疑缜密的性子，怎会不起半分疑心？
连那个曾被傻子折辱三年的沈淮之，如今都已暗中着手调查旧案，试图为她洗刷污名。
而他裴衍幸，这个口口声声视她如命、占有欲强到近乎偏执的男人，竟能对此无动于衷？
这不合常理的矛盾，是苏衔月无论如何也无法勘破的迷障。
裴衍幸并未因这近乎冒犯的质问而动怒。
他只是沉默着，目光沉沉地锁住苏衔月。
窗外的光在他深邃的眼底明明灭灭，仿佛有惊涛骇浪被强行压在一片冰封的海面之下。
半晌，久到空气都几乎凝滞，他才堪堪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
“你，认为呢？”
他对初初的心意，无需向任何人剖白，更无需向任何人证明。
这句带着几分桀骜的反问，倒把苏衔月给逗笑了。
这位殿下向来如此，掌控一切，从不受制于人，更不屑于解释。
“那是你的事，我自然不在乎。”
苏衔月唇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眼底却没什么温度，话语如同出鞘的软剑，轻柔却锋利，
“只是，若你对那傻子的心意，掺杂了一分一毫的权衡与利用……”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变得认真而危险：
“我倒是不介意，顺手帮一帮那位沈大人。毕竟，谁真正足够爱她、珍视她，谁才配最终站在她身边。”
他言出必践。
若裴衍幸的爱并非纯粹，掺杂了利益的考量，那他，就不配。
不等裴衍幸对此作出回应，苏衔月像是忽然感应到了什么。
眉梢微挑，脸上瞬间切换回那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慵懒表情：
“有空没？有没有兴趣留下来，看一出好戏？”
“什么戏？”
裴衍幸眸光微凝，带着审视。
“傻子的戏咯，”
苏衔月朝窗下努了努嘴，语气轻松，
“马上开演，人都到楼下了。”
他随即指了指室内那扇绘着水墨山水的屏风，示意道，
“藏后面去。她若瞧见你在这儿，怕是支支吾吾，什么话都不敢往外倒了。”
一听是初初要来，裴衍幸心口竟是莫名一紧，昨夜自己冲动之下做的混账事瞬间浮现脑海。
他怕……怕初初余怒未消，根本不愿看见他。
这种陌生的、类似于“心虚”的情绪让他一时失语。
竟破荒地没有反驳，也没计较苏衔月这近乎指挥的口气。
依言默然地走向了屏风之后，将自己隐没在阴影里。
这下，反倒让苏衔月怔愣住了。
他原以为少不得要跟这位祖宗费一番口舌，甚至做好了被冷嘲热讽的准备。
毕竟，这世上能有几人指使得动轩王殿下？
这裴衍幸……何时变得如此好话了？
看来，那傻子，当真是他唯一的例外，也是他最大的“弱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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