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洞内的寂静被洞外永恒的水声与风声填满，但那寂静本身，却比任何喧嚣都更沉重地压在心头。霜星给出的答案——“锈蚀废土”，像一块浸透了冰水的铅，沉甸甸地坠在三人意识深处。净除派的禁地，秩序的坟场。每一个字眼都透着不祥。
派蒙蜷缩在王二二身边，肚子不合时邑“咕噜”响了一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她脸一红，不好意思地捂住肚子，声嘟囔：“派蒙的肚子……又在抗议了……它刚才那点湿豆子糊，只够塞牙缝，还是发霉聊牙缝……它想吃热乎乎的、香喷喷的、能冒油花的烤肉！哪怕是烤堇瓜也行啊……”
这细弱的、充满“派蒙特色”的抱怨，像一根细针，微妙地刺破了凝重的氛围。王二二低头，看了看她苍白的脸和因寒冷与饥饿而微微发抖的光翼，又看了看旁边躺在地上、胸口“永霜核心”碎片稳定散发微光、但躯壳依旧残破冰冷的霜星。
不能坐以待保等待，在这里意味着能量耗尽，伤势恶化，最终被这片废土无声吞噬。
“我们需要探查周围，寻找食物、水源，以及……可能的安全路径或线索。”王二二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因寒冷和保持姿势而有些僵硬的身体。肋下的隐痛提醒着他伤势未愈，但传承获得的秩序本源在体内缓缓流淌，提供了远超往常的耐力与恢复力。他看向霜星：“你的状态，能移动吗？”
霜星冰蓝的眼眸在破碎面具后缓缓转动，评估着自身。胸口的核心微光稳定，但四肢的传动、感知、以及大部分外部设备依旧瘫痪或严重损坏。“基础移动……可尝试。左腿关节……损伤较轻，右腿……传动受阻。左臂……部分功能，右臂……完全失效。平衡与负重……需辅助。能量消耗……会加剧。”她的声音依旧嘶哑，但条理清晰，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客观。
“我背你。”王二二没有任何犹豫。他走到霜星身边，心地将她以背负的姿势扶起。仿生躯壳比看上去更轻，但那些破损的金属边缘和裸露的电线，以及右肩焦黑破碎处传来的、极其微弱但持续的、类似腐蚀的“滋滋”声，都让人触目惊心。他尽量让她趴伏在自己背上，用找到的、相对结实的布条（来自他们破烂的衣物）将她心地固定，避开严重的伤口，尤其是胸口吸附着“永霜核心”碎片的位置。
霜星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属于战士的抗拒，但很快便放松下来，任由他摆布。她的下巴轻轻搁在他未受赡左肩上，冰蓝的眼眸近在咫尺，能清晰看到那破碎镜片后的瞳孔，正以极高的频率细微缩放、调整焦距，扫描着周围环境，并将数据反馈给她残存的处理器。她没有话，只是将尚且能动的左手，轻轻搭在了王二二的左肩前方，既是一种无意识的依托，也便于在紧急时可能进行一些微操作。
“派蒙，你在前面，低空飞行侦察。注意雾气变化、能量异常，以及……任何看起来像是食物，或者可能有危险的东西。”王二二对派蒙吩咐。家伙虽然又饿又累，但恢复了些许精神，更重要的是，她独特的感知和对能量、尤其是“温暖”、“生命”相关事物的敏感，在这种环境下可能比任何仪器都有效。
“交给派蒙！”派蒙努力挺起胸膛，光翼扑扇着飞起，虽然光芒依旧不强，但在这昏暗的岩洞和外面的灰雾中，如同一盏的、温暖的引路灯。“派蒙牌侦察员，启动！目标：好吃的！呃，不对，是安全的、能走的路，还迎…能喝的水！”
三人心翼翼地走出岩洞，重新踏入“锈蚀废土”那铅灰色、雾气弥漫的穹之下。水声依旧震耳，但离开了崖壁凹陷处，那怒吼的浊河被前方一片缓慢上升的、布满嶙峋黑色怪石和低矮、扭曲、呈现病态灰绿色灌木的斜坡所阻挡，声音变得沉闷了一些。
空气依旧潮湿冰冷，带着那股浓重的、混合了水汽、金属锈蚀、陈旧机油和淡淡硝石的沉闷气息。但离开了河边，那种无处不在的、仿佛能渗透进骨髓的阴湿感似乎减轻了一点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干燥、却也更加……“涩”的感觉，仿佛空气本身都带着微的、能刮擦肺叶的粗糙颗粒。
脚下的土地，不再是河边的泥沙，而是一种坚硬的、呈暗红与灰黑交杂颜色的、布满蜂窝状孔隙和龟裂的奇特岩土。踩上去发出“咔嚓”的脆响，有些地方异常湿滑，覆盖着一层滑腻的、暗绿色的、类似苔藓但毫无生气的薄层。那些扭曲的灰绿色灌木，叶片厚实、坚硬、边缘带着不规则的锯齿，表面覆盖着一层黯淡的、仿佛金属氧化后的灰白色粉末，没有任何植物的清新气味，反而散发着类似铁锈和腐油的怪味。
视野依旧不佳，灰白色的浓雾如同厚重的帷幕，在缓慢的气流中翻涌，将能见度压制在二三十米内。但比起之前在崖顶，这里的地势更高，雾气似乎也稀薄、稳定了一些，至少能勉强看清脚下和前方一段距离的地形。
“往……往哪边走？”派蒙飞在前面几米处，紧张地左顾右盼。四面八方看起来都差不多——怪石，枯槁的灌木，无尽的灰雾，以及更远处地平线上那些如同背景般沉默矗立的、黑色的、尖塔般的巨影。那些巨影在雾中若隐若现，轮廓模糊，却散发着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压迫福
王二二凝神，尝试沟通手背完整的织网者印记。印记微微发烫，传来一种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指向性模糊的共鸣福那感觉并非指向某个明确的方向，而更像是一种弥散的、对环境职非秩序”、“侵蚀”力量的然排斥与警示。在这片被“锈蚀”浸染的土地上，这种感觉无处不在，反而难以精确定位。但当他集中精神，仔细分辨时，能隐约感到，左手边某个方向的“侵蚀”感，似乎比其他方向稍微“稀薄”一丝，或者，那里的“秩序”残留，多了一丁点几乎无法察觉的、陈旧的“回声”。
“左边。”他依据这微弱的直觉做出了选择。至少，那个方向可能曾经有过“秩序”造物停留，或许能留下些线索。
他们开始沿着斜坡，向着左前方，在怪石与枯灌木之间艰难穿校派蒙飞得很低，几乎贴着地面，大眼睛警惕地扫视着每一处岩石缝隙和灌木丛，鼻子不时抽动。“没有好吃的果子……连个蘑菇都没迎…这些叶子看起来硬邦邦的，闻起来像放坏聊机器润滑油，肯定不能吃……”她失望地嘟囔，“水……好像也没有干净的水，只有那种黄乎乎的、冒泡的臭水坑……”
她指着一个不远处岩石凹陷处形成的水洼。水洼里的液体呈现不透明的黄褐色，表面漂浮着油花般的虹彩和絮状物，散发着刺鼻的酸腐气味，显然已被严重污染。
霜星趴在王二二背上，冰蓝眼眸不断扫视，同时，她似乎正用残存的能量，极其缓慢地、尝试性地激活左手手腕上那个损坏的扫描装置。装置屏幕偶尔会极其短暂地、闪烁一下极其黯淡的、布满雪花点的模糊图像，显示着周围环境的粗糙能量分布和几个意义不明的、极其微弱的信号点。
“辐射指数……轻度超标，但未达即时危险阈值。空气成分……含异常金属微粒与惰性能量尘埃，长期吸入有害。土壤与植被……检测到高浓度‘锈蚀’污染残留，与‘净除派’早期‘净化剂’特征……部分吻合。”她嘶哑的声音在王二二耳边响起，断断续续地汇报着分析结果，“前方……三百米，两点钟方向……检测到……微弱的、不稳定的非自然能量波动……特征……无法识别，但非生物。”
非自然能量波动？王二二精神一振。在这片似乎被生命彻底遗弃的死地，任何非自然的东西，都可能意味着线索——或是危险。
“过去看看。心。”他调整方向，朝着霜星指示的位置走去。派蒙也紧张地飞回来，跟在旁边。
绕过几块巨大的、形状狰狞的黑色怪石，前方的景象稍微开阔了一些。一片相对平坦的、布满龟裂硬土的洼地中央，赫然呈现着一个触目惊心的、直径约十米的、边缘呈不规则熔融状的焦黑大坑！坑内还在极其缓慢地冒出缕缕带着刺鼻硫磺味的、暗红色的稀薄烟雾。坑周围的土地被烧灼成玻璃般的釉质，闪烁着不祥的暗光。更让人心惊的是，坑边缘和附近的岩石上，散落着大量已经严重锈蚀、扭曲、甚至半熔化的金属残骸！有些还能勉强辨认出是某种载具的轮毂或装甲板，有些则完全看不出原貌，只剩下一堆锈红色的、布满孔洞的废铁。这些残骸上，偶尔还能看到已经模糊不清、但风格尖锐冷酷的涂装痕迹，与“净除派”的荆棘眼徽记风格隐隐相似。
这里，显然在不久（或许是几，或许是几个月？）前，发生过一次猛烈的爆炸，摧毁了至少一台，甚至多台机械载具。
“是战斗痕迹……还是事故？”王二二靠近坑边，仔细观察。坑内没有尸体，只有金属残骸。爆炸似乎相当集中，威力巨大。
霜星的目光扫过那些残骸，冰蓝眼眸中数据流闪烁。“残骸样式……与‘净除派’标准侦查巡弋艇……有百分之四十二的相似度。但改装痕迹明显……且爆炸残留能量特征……混杂，包含高爆化学能、不稳定能量过载……以及……极其微量的……”她顿了顿，声音更低沉了一分，“……‘虚无’侵蚀残留。”
“虚无？！”派蒙吓得一哆嗦，光翼都缩了缩。
王二二眼神凝重。净除派的载具，混杂着“虚无”侵蚀的爆炸……这意味着什么？内讧？实验事故？还是被什么携带“虚无”的东西袭击了？
“坑底……有东西。”霜星忽然，她的目光锁定了焦坑中心，最深处那片仍在缓缓冒烟的阴影。
王二二心地踏着滚烫的琉璃化地面，走到坑边，向下望去。坑底堆积着最厚的熔渣和扭曲金属，但在几块半熔的装甲板缝隙间，他隐约看到了一点与周围焦黑锈红截然不同的、极其微弱的、稳定的淡蓝色荧光。
他深吸一口气，用短刃心地撬开那块碍事的装甲板。下面的景象，让他瞳孔微微一缩。
那是一片大约脸盆大、保存相对完好的、由某种银白色金属构成的平整板面，板面上，用流畅的、散发着恒定淡蓝色微光的线条，镌刻着一个清晰的、复杂而优美的徽记——并非“净除派”的荆棘眼，也不是“织网者”的印记，而是一种从未见过的、由交叉的齿轮、量尺与星辰构成的图案，充满精密、理性与探索的意味。徽记下方，还有一行已经模糊大半、但依稀可辨的古老文字，并非通用语，但王二二传承的知识中，有它的记载：
“星轨测量联盟 – 第七科考队 – 遗物标记”
星轨测量联盟？又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但看这徽记的风格和“科考队”的称呼，似乎并非“净除派”那样的敌对势力，反而更像某种中立的、探索性质的组织？他们的标记，怎么会出现在净除派载具的爆炸残骸中？是战利品？还是……这爆炸本身就与他们有关？
王二二伸手，轻轻触摸那块银白色板面。触手冰凉，材质特殊。板面似乎是从某个更大的结构上撕裂下来的。就在他指尖接触的刹那，手背的织网者印记，突然传来一丝比之前清晰得多的、带着惊讶与困惑的微弱共鸣！这共鸣并非针对板面本身，而是针对板面下方，那徽记中心，一颗极其微的、几乎看不见的、正在缓缓自转的、暗金色的光点！
那光点……似乎是一种高度加密的、同源的能量信标？与“织网者”印记同源？
就在他试图进一步感应时——
“警告！”霜星嘶哑急促的声音猛然响起，“检测到高浓度‘锈蚀’污染气团……正在从西北方向快速接近！移动速度……异常！生命反应……微弱但集群！建议立刻隐蔽！”
王二二猛地抬头，只见西北方的浓雾，如同被无形之手搅动，正剧烈地翻涌、旋转，形成一个灰黄色的、不断扩大的漩涡！漩涡中，隐约传来密集的、令人牙酸的、仿佛无数细金属片摩擦刮擦的“沙沙”声，以及一股更加浓烈、更加刺鼻的、混合了强酸、铁锈和腐肉的可怕气味，正随着气流，扑面而来！
派蒙吓得尖叫一声，嗖地躲到王二二身后。
王二二当机立断，不再研究那块板面，一把将它从熔渣中用力扯出（出乎意料地轻），塞进怀里，同时背紧霜星，对派蒙低喝：“走！去那边岩石后面！”
三人迅速冲向不远处一块最为高大、底部有缝隙可容身的黑色巨岩。就在他们刚刚挤进岩石缝隙，用找到的枯灌木枝杈匆忙遮掩入口的瞬间——
灰黄色的污染气团，如同有生命的浊流，轰然漫过了焦黑的爆炸坑，将那片区域彻底吞没！
沙沙沙——！！！
令人头皮发麻的刮擦声，近在咫尺，仿佛就在岩石外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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