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铮醒来时,刚破晓。灰白的光线从窗外透进来,照在床头柜那台失灵的机械手上,金属外壳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像块无用的废铁。他凝视了很久,手指动弹不得,心也跟着沉甸甸的。
昨夜的画面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他记得老人被摔倒在地的闷响,记得陈砚舟蹲下检查伤势的专注神情,记得宋满拿夹板时那双超越年龄的稳健的手。最难忘的是老周吃完汤圆后的那句话——我也不怪你。
可他无法原谅自己。
身为保镖,本该守护平安,现在却惹出这样的麻烦。手臂废了,人也成了累赘,连站都站不稳,还谈何守护这家店?
他伸手探入枕下,摸出一张折叠的纸。那是陈砚舟贴在厨房墙上的手写菜谱《基础面点三式》的复印件,昨晚趁人不注意偷偷带回来的。阳春面那一页特意折了角,他已经反复研读了三遍。
门被轻轻推开,护士林端着药盘走进来。她留着齐耳短发,声音清脆:又没睡好?
许铮慌忙把纸塞回枕下。
林会心一笑:别藏了,我都看见了。你也想学做面点?
许铮脸颊微热,没有作声。
真的,林放下药盘,昨听沈警官了你的事。你是为了保护店铺才受的伤,那是个意外。
许铮低着头:可我确实伤了人。
那现在这样躺着,就是对得起大家了?林把药递给他,看你外表挺硬朗的,没想到心思这么细腻。
许铮接过药片,沉默以对。
林忽然从包里取出一个盒子:今早蒸包子剩零面团,带来练手的。要不要试试揉面?
揉面?
对啊。手上功夫练好了,心境自然就稳了。她把床头柜推到床边,铺上一层保鲜膜,暂时当案板用。
她把一团面放在上面,双手用掌根轻轻压下去,一圈圈地推、拉、转。手腕要下沉,用掌根发力,别用手腕甩劲。你看,这样面才会有筋道。
许铮看着觉得简单。
他伸手尝试,左手机械指稍一用力,面团顿时裂开。
哎哟!林忍俊不禁,你这可不是揉面,是在砸面呢!
许铮的脸更红了。
再来。林把面团重新捏成球,别着急,慢慢来。你以前练拳击,也不是一上来就会的吧?
许铮摇摇头:练了三年才敢上擂台。
那就对了。手艺活也得循序渐进。
许铮重新开始。这次他放轻力道,用掌根贴住面团,一点点向前推。面团虽然还是歪斜的,但总算没有裂开。
有进步!林点头称赞,再练十次,要是能揉圆了就算及格。
许铮没有回应,只是继续专注地揉着。
一次,两次,三次......到第十次时,面团终于有了个球形,虽然歪歪扭扭,像个被踩扁的馒头。
不错!林拍手鼓励,明继续,争取能揉出光滑的面团。
许铮看着自己的手,机械手指沾满了面粉,像是戴了双白手套。他忽然问道:你能教我做阳春面吗?
林愣了一下:你想学这个?
我想做些有意义的事。他的声音很轻,却透着坚定。
林笑了:等你能把面团揉光滑了,我就教你。到时候请你尝尝我做的韭菜盒子。
正着,门又被推开了。
陈砚舟提着保温桶走进来,身上还带着清晨市场的烟火气息。他看了眼床头柜上的面粉盒,又看了眼许铮手上的面团,没有话,只是嘴角微微上扬。
你来了。许铮有些局促,下意识把手往身后藏。
陈砚舟打开保温桶,取出一碗面。汤色清亮,面上飘着细嫩的蛋丝和翠绿的葱花,几粒枸杞静静沉在碗底,热气袅袅升起。
这是我母亲教我的第一碗面。陈砚舟把碗放在桌上,她,学手艺的人,路走得再远,心里也要有团火。
许铮低头看着面,没有动筷。
你现在缺的不是力气。陈砚舟注视着他,是方向。
许铮抬起头:我能学多久?
只要你还愿意守护那扇门,就能一直学下去。
许铮沉默片刻,拿起筷子,慢慢尝了一口。
鸡汤温润,面条爽滑,枸杞带着淡淡的甜味,顺着喉咙滑下,整个人仿佛轻松了几分。
林在一旁笑道:怎么样?比医院的粥强多了吧?
许铮点点头,又吃了一口。
知道阳春面最难的是什么吗?陈砚舟,不是火候,不是汤底,而是擀面时的心境。心乱了,面就断;心定了,面才长。
许铮一边咀嚼,一边听着,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碗沿。
你今揉的面团,虽然不够美观,但至少没有散开。陈砚舟站起身,这就是个好的开始。
林接过话:我让他每练习十次,争取一周内能揉出标准的面团。
陈砚舟看了眼床头柜上那个歪歪扭扭的面团:晾干了留着吧,明对比着看。
许铮吃完最后一口,轻轻把碗放回保温桶。
谢谢。他对陈砚舟。
不用谢我。陈砚舟拍拍他的肩膀,该谢的是你自己愿意尝试。
林收拾好东西准备下班,临走前从本子上撕下一张纸,写下三行字:
1. 手腕下沉,不要抬高
2. 掌根发力,不用指尖
3. 慢推慢收,切忌急躁
她把纸条贴在床头柜上,笑着:明早查房时,我要检查成果。
门关上后,病房里安静下来。
陈砚舟看了看时间:我得回店里了,中午还有两桌预订。
许铮点头:你去忙吧。
陈砚舟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他一眼:明我带擀面杖来。
门轻轻合上,病房里只剩下许铮一人。
他静坐片刻,伸手拿起那个干瘪的面团,仔细端详。然后把它放在纸巾上,郑重地摆在床头柜正中央。
他展开林留下的纸条,轻声默念:手腕下沉,掌根发力......
他抬起左手,机械手指缓缓握紧,又慢慢松开。
窗外的阳光渐渐明亮起来,照在那团干面的边缘,泛着淡淡的白色光晕。
许铮坐直身子,从枕下抽出那份菜谱,翻到阳春面那一页。
他拿起笔,在空白处写下四个字:明日再练。
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轻响。
他的手指停在最后一个字的末尾,久久没有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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