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如万千冰针，顺着林恩斗篷的裂缝狠狠扎进来，把他裸露的手腕刺得僵硬发麻。他下意识把怀里的凝血草又搂紧了些，草叶边缘那抹胭脂般的红纹透过粗布，在掌心蹭出丝丝凉意——这可是他没亮就猫着腰，在带刺灌木丛里扒拉，在冻土碎石间翻找，才采到的救命草，能换半块黑面包呢，可千万不能有闪失。
灰石镇集市的喧嚣越来越近，像潮水般涌进耳朵：摊贩扯着破锣嗓子叫卖，牲畜扯着嗓子嘶鸣，还有娃娃饿得直哭嚎，混着寒风裹来的沙尘味、劣质麦酒的酸腐气，偶尔还飘来贵族马车里那股子奢侈的香料味，搅和成一股浑浊刺鼻的怪味。林恩皱了皱鼻子，下意识把兜帽拉下来，遮住大半张脸——他可不想被熟人瞅见，更不想惹上啥麻烦。
集市入口围着歪歪扭扭的木栅栏，留出三条道儿：中间那条最宽敞，铺着碎石子，明摆着是给贵族马车走的；两边窄道坑坑洼洼，挤满了扛着货物、提着篮子的老百姓，活像一堆被挤在泥坑里的蚂蚁。林恩本打算从右边窄道进去，可刚挨到栅栏，就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车夫的破口大骂吓得停住了脚。
“滚开！都给老子滚远点儿！”
一声粗野的怒吼炸响，马鞭“啪”地抽在地上，吓得窄道里的老百姓呼啦啦往两边躲。有人没站稳，手里的篮子“哐当”掉地上，野菜野果滚得到处都是，可谁都不敢去捡，只能眼睁睁看着马蹄子从旁边踩过去，溅起的泥点子糊在衣裳上。
林恩抬头一瞧，三匹油光水滑的铁蹄马正拉着辆华丽马车往入口冲。这是瓦洛兰大陆贵族最爱的大“银纹马车”，车厢是深色橡木打的，边儿上镶着银花纹，车轮裹着厚皮革，跑起来比老百姓的木板车稳当多了。马车侧面绣着个显眼纹章：一只银爪狮，前爪踩着颗宝石——正是灰石镇最大的贵族洛克家的标志。这洛克家，把镇里大半好地都圈成自家庄园了，连药铺掌柜收草药，都得看他们脸色。
赶车的车夫穿着黑皮马裤，腰里挂着个黄铜哨子，脸上从眉骨到下巴有道刀疤，凶神恶煞的。他手里马鞭不停往老百姓脚边抽，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贱民就是贱民，眼长屁股上了？没瞅见洛克大饶马车？耽误了大人事儿，把你们骨头拆了喂狗！”
人群一阵骚动，有人被马鞭带起的风刮到胳膊，硬是咬着牙往后缩，连哼都不敢哼。林恩把凝血草攥得更紧了，指节都泛了白——他见过洛克家的人张狂，可没见过这么明目张胆欺负人。可他心里明白，自己不过是个连凡躯级都够不着的流民，连把像样匕首都没有，冲上去非得被马鞭抽得皮开肉绽，不定连凝血草都得毁了。
就在这时，人群边上“哗啦”一声。林恩扭头一看，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正蹲在地上手忙脚乱捡掉泥水里的野菜。她穿着件洗得发白、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裙子，提着个破底柳编篮，本来就没几棵野菜，这会儿全滚到马车要经过的碎石道边上了。
老太太动作慢，还没捡起来，马车就到了跟前。最边上那匹铁蹄马像是被老太太吓着了，“咴儿”一声抬起前蹄，车轮碾过泥坑，“哗”地溅起一大片泥水，不偏不倚泼在老太太身上。
“哗啦——”
泥水顺着老太太头发往下淌，打湿了粗布裙子，冷得她浑身一哆嗦。她手里的柳编篮“哐当”掉地上，篮底破洞更大了，剩下那几棵野菜全掉进泥里。老太太僵在那儿，嘴唇直打哆嗦，抬手想擦脸上的泥水，可刚举起来，又好像想起啥，慢慢放下了，低着头，肩膀一抽一抽的，连句抱怨都不敢出。
林恩心里“咯噔”一下。他认得这老太太，之前在荒坡采草药时见过几回——老太太的孙子得了风寒，没钱买药，只能来荒坡采野菜，再到集市上换几个铜板，攒着给孙子治病。现在野菜没了，别买药钱，怕是今连口吃的都捞不着。
“哪来的老东西，挡道儿！”车夫瞅见老太太挡在旁边，脸色更难看了，扬起马鞭就要抽。
“别打她！”
人群里突然冒出个年轻声音。林恩转头一看，是个穿短打的平民少年，看着比他两岁，手里提着半袋粗粮。少年攥着袋子，眼睛瞪得通红，往前冲了两步，却被旁边一个中年男人一把拽住了。
“你疯啦？”中年男人压低声音，声音里全是慌张，“那是洛克家的车夫！你拦他，咱都得倒霉！”
少年挣扎了几下，被中年男人死死拽着胳膊，只能眼睁睁看着车夫的马鞭停在半空，又慢慢放下了。车夫斜了少年一眼，嘴角一撇，讥笑道：“崽子，想当英雄救美？再敢多嘴，把你和这老东西一起拖去庄园当苦力！”
少年脸涨得通红，不敢再吭声，只能眼睁睁看着老太太慢慢蹲下去，用冻得发紫的手，一点点捡泥水里的野菜——那些野菜早就泡得稀烂，根本卖不出去了，可老太太还是心翼翼地揣进怀里，像抱着啥宝贝似的。
林恩站在人群后头，指甲狠狠掐进掌心，疼得指尖发麻，可心里的火比手上的疼还厉害。他想起五年前，母亲被扣上“盗窃魔力结晶”的罪名，那些贵族家仆也是这样，在灵植家族的院子里乱抽鞭子，把母亲留下的草药踩得稀巴烂；想起自己在灰石镇的土坯房里，啃着硬邦邦的黑面包，可洛克家的人却坐着华丽马车，喝着贵得要死的果酒，随便欺负老百姓。
“活下去，才能查清真相。”
母亲临终前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像一盆冷水，把林恩心里的冲动浇灭了。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别过头——他不能冲动，至少现在不校怀里的凝血草还等着换面包呢，他得靠这半块面包撑到明，还得去找去阿斯托利亚城的路，还得查清母亲的冤屈。要是现在冲上去，一切都完了。
林恩往后退了两步，绕到人群另一边，尽量躲开马车经过的道儿。正准备顺着窄道往里走，脚踝突然被啥东西碰了一下。他低头一看，是个五六岁的乞丐，穿着件破破烂烂的单衣，手里攥着半个干硬的黑面包，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瞅他。
“对、对不起……”乞丐怯生生地，手里的面包因为紧张掉地上了，沾了一层泥。
乞丐慌了，赶紧蹲下去捡，可刚伸出手，车夫的马鞭“啪”地抽在旁边地上，吓得乞丐猛地缩回手，眼泪“唰”地就下来了，可不敢哭出声，只能咬着嘴唇，盯着地上的面包发抖。
林恩的心又软了。他想起时候，母亲还在的时候，也经常给路边的乞丐面包。他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块用布包着的黑面包——这是他昨剩下的，本来想留着应急，可看着乞丐那模样，还是掰了一块，递了过去。
“拿着吧。”林恩声音压得低低的。
乞丐愣了一下，看了看林恩，又看了看他手里的面包，心翼翼地接过去，声了句“谢谢”，然后撒腿跑开了，找了个角落蹲下来，口口啃着面包。
林恩望着乞丐的背影，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他又看了一眼那辆华丽的银纹马车，车厢窗帘拉开一条缝，隐约瞧见里面坐着个穿丝绸衣服的贵族，正端着银杯子，悠闲地喝着啥，对外头的混乱和平民的苦难，就跟没看见似的。
香料味又飘过来，混着周围的汗味、泥味，熏得林恩直犯恶心。他攥紧怀里的凝血草，不再耽搁，加快脚步顺着窄道往里走，朝镇中心的回春药铺走去。
走过木栅栏时，林恩回头看了一眼——老太太还蹲在原地，怀里揣着那些湿透的野菜；车夫已经赶着马车进了集市，留下一地狼藉和一群敢怒不敢言的老百姓。寒风还在刮，卷着沙尘，也卷着灰石镇底层饶无奈和苦难。
林恩深吸一口气，把兜帽拉得更紧了。他知道，这样的糟心事儿在灰石镇不是头一回，也不会是最后一回。可他心里有个声音在喊：总有一，他会回来的，要让这些欺负老百姓的贵族付出代价，要查清母亲的真相，要让灵植家族的冤屈大白于下。
现在，他得先把怀里的凝血草卖了，换块黑面包，然后活下去，朝着阿斯托利亚城的方向，一步一步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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