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院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崔雁歪在临窗的贵妃榻上，手里捏着一方绣了一半的帕子，针线却半晌没动一下。她保养得夷脸上脂粉厚重，却掩不住眼底的焦躁和怨毒。自从沈初宜被关进祠堂，她这心就没一刻安宁过！那是她的心肝宝贝！是她在沈府立足的希望！如今却在那种鬼地方受苦！每日听着下人来报，五姐如何哭喊，如何消瘦，崔雁的心就像被钝刀子割肉，疼得她夜不能寐。
她不敢怨老夫人，那是自寻死路。她更不敢怨王芸熙母女，那是她的靠山。这股无处发泄的邪火和蚀骨的担忧，最终全数化作了对沈婉清的滔恨意！都是那个丧门星！若不是她装模作样，若不是她在松鹤堂哭哭啼啼，她的初宜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沈婉清那个贱人，如今倒是好，占了栖梧苑那等好地方，穿金戴银，作威作福！凭什么？！
“姨娘！姨娘！” 贴身丫鬟翠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夫人来了！”
崔雁一惊，手一抖，绣花针差点扎进肉里。王芸熙？她刚解禁，怎么突然来自己这里？难道是初宜……她吓得连忙起身，胡乱整理了一下鬓发衣裙，脸上挤出最恭顺讨好的笑容迎了出去。
“姐姐！您怎么亲自过来了？有什么事吩咐一声，妹妹过去就是！”崔雁殷勤地扶着王芸熙在主位坐下，亲自奉茶，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
王芸熙端着架子，慢悠悠地抿了口茶，目光扫过崔雁那掩饰不住的憔悴和眼底的怨气，心中冷笑，脸上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色”和“无奈”。
“唉，也没什么大事，刚从栖梧苑那边过来，心里堵得慌，顺道过来看看妹妹。”王芸熙放下茶盏，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刻意的“沉重”和“不平”。
“栖梧苑？”崔雁的心猛地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是啊，”王芸熙用帕子按了按嘴角，仿佛在掩饰什么，声音却清晰地传入崔雁耳中，“二姑娘如今……可真是今非昔比了。那栖梧苑收拾得，啧啧，比我们仪儿的汀兰水榭还气派几分！老夫人是真疼她，四季新衣，顶好的头面首饰，炭火烧得屋里跟春似的……唉，也是，到底是御赐的院子，体面。”
她每一句，崔雁的心就被狠狠剜一刀！新衣！首饰！炭火！御赐的体面！她的初宜在祠堂啃冷馒头！沈婉清凭什么？！
王芸熙仿佛没看到崔雁瞬间扭曲的脸色，自顾自地继续“感叹”，声音带着刻意的忧虑：“不过……我这心里啊，总是不踏实。你，二姑娘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就这么独占着她亡母的御赐嫁妆院子……这于礼法，是不是有点……不太合啊？外人知道了，会怎么我们沈家？我们嫡庶不分？二姑娘不敬亡母？这万一……万一传到御史耳朵里，参老爷一本‘治家不严’、‘纵女逾礼’，那可如何是好？老爷的官声，沈家的脸面……唉！” 她重重叹息一声，将“老爷官声”和“沈家脸面”咬得极重，如同两把重锤，狠狠砸在崔雁心上！
崔雁脑子里“嗡”的一声！如同被点燃的炮仗！所有的担忧、恐惧、对女儿的疼惜、对沈婉清的妒恨，在这一刻被王芸熙的话彻底引爆！礼法！规矩！老爷的官声！沈家的脸面！对啊！她怎么没想到！沈婉清那个贱人，她凭什么霸占御赐的院子？！她这是要害死沈家！要害死老爷！更要害得她的初宜在祠堂永无出头之日！
一股被“点醒”的“正义”怒火和“护主”的冲动瞬间冲垮了崔雁那点可怜的理智！她猛地站起身，因为激动和愤怒，身体都在微微发抖，声音尖利地脱口而出：
“姐姐得对！太对了！这不合规矩！大大的不合规矩！二姑娘这是恃宠生娇！是给老爷和沈家招祸啊！她一个未嫁女，占着先夫饶嫁妆院子，算怎么回事？！这要传出去，老爷的脸往哪搁？我们沈家还要不要做人了？！”
她越越激动，仿佛自己就是沈家礼法的最后一道防线，充满了“大义凛然”的悲愤：“不行！我得去告诉老爷！不能让二姑娘这么胡闹下去！为了老爷！为了沈家！也为了……为了府里上下的规矩体统！我得去！”
王芸熙看着崔雁这副被彻底点燃、如同斗鸡般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冰冷笑意，脸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担忧”和“劝阻”：“妹妹！你别冲动！老夫人刚发了话……”
“姐姐！您别拦我！”崔雁此刻哪里还听得进去，满脑子都是沈婉清在栖梧苑“作威作福”和她女儿在祠堂“受苦受难”的对比画面，以及王芸熙那句“连累老爷官声”的致命警告！她一把甩开王芸熙假意阻拦的手，脸上充满了孤注一掷的“决绝”，“我知道轻重！我这是为了老爷好！为了沈家好！我这就去找老爷清楚！不能让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罢，她竟连礼数都顾不上了，风风火火地冲出了芳菲院，带着一身“正义”的怒火，直奔沈忠的外书房而去！
看着崔雁那异常“矫健”、消失在院门外的背影，王芸熙脸上的“担忧”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刻骨的怨毒和冰冷的得意。她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被崔雁扯皱的衣袖，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蠢货。”她低声吐出两个字，声音如同毒蛇吐信。
待王芸熙走出芳菲苑，沈婉仪正在门口等待，目光追随着崔雁消失的方向，唇边噙着一丝洞悉一洽掌控全局的冰冷微笑。
“母亲，晚上，该您上场了。”沈婉仪的声音轻柔，却带着淬毒的锋芒，“这把‘蠢刀’，已经替我们把路……趟开了。”
夜幕，如同巨大的墨色帷幕，正缓缓降临沈府。书房里即将上演的闹剧，和夜色中悄然酝酿的毒计，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巨网，悄然笼罩向刚刚夺回栖梧苑的顾瑾。而此刻，栖梧苑的主人，正对着摇曳的烛火，指尖轻轻抚过贴身收藏的油纸包和双鲤丝帕，冰封的眼眸深处，映照着跳动的火焰，沉静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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