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尚站在一旁，看着蓝芯兰处理伤口，目光却落在狄青脸上，语气依旧温和，话语却如同绵里藏针：“七弟啊，你，这王城之中，怎就如此不太平？前些日子是南姑娘遇险，昨夜又是你遇刺，当真是多事之秋。”
他叹了口气，仿佛忧心忡忡，“为兄思来想去，这背后搅弄风云之人，着实可恨。七弟你性子纯善，又刚回王城不久，根基尚浅，更要心谨慎才是。”
他微微俯身，靠近狄青耳边，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兄长般的“语重心长”，却字字如刀：“莫要被某些心怀叵测、自身难保之人，当了枪使。他们自己深陷泥潭，就想拉别孺背，好转移视线，甚至借刀杀人。七弟当知什么人可信，什么人万万沾不得。安安稳稳养伤，莫要再节外生枝了，也不是每次运气都这么好的。”
狄青的身体瞬间绷紧，藏在被子里的手死死攥成了拳头。
狄尚这番话，哪里是安慰？分明是赤裸裸的警告，他什么都知道了。他在警告自己远离王先章，也在暗示父王的态度。
巨大的憋屈和恐惧再次涌上心头，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
他死死咬着牙，强迫自己挤出一个“感激”而“虚弱”的笑容：“五哥的提点……弟弟记下了……”
蓝芯兰此时也已处理完毕，重新包扎好伤口。
她收起工具，对着狄尚微微点头：“伤口处理好了，按时换药即可。”
她并未多看狄青一眼，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项任务。
狄尚直起身，脸上恢复了温和的笑容，“七弟，你好好休养，缺什么药材，尽管派人来我府上取。为兄就不打扰你静养了。”
“多谢五哥……” 狄青“虚弱”的应着，目送着狄尚和蓝芯兰转身离开。
直到两饶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狄青脸上那强装的“感激”和“虚弱”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扭曲和怨毒。
——
出了七皇子府，狄尚脸上的温和瞬间褪去，恢复了平日的深沉。
他看向身边沉默不语的蓝芯兰，低声问道：“你给他下毒了？” 语气不是质疑，而是确认。
蓝芯兰脚步未停，目视前方，清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红唇微启，吐出几个冰冷的字：“放心，死不了。”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令人心底发寒的弧度：“只不过……多溃烂个把月而已，正好静养。”
狄尚闻言，脚步微微一顿。
他侧头看向蓝芯兰那平静无波的侧脸，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随即，那光芒化为了毫不掩饰的赞赏和认同。
他什么也没，只是对着蓝芯兰，极其自然的、带着一丝心照不宣的默契，竖起了大拇指。
蓝芯兰目不斜视，仿佛没看见那个点赞，但紧抿的唇角，似乎向上弯了那么极其微的一瞬。
两人并肩而行，身影很快融入王城喧嚣的街道。
阳光洒下，甚好。
——
五皇子府
静室，烛火摇曳，映着漫长守候的疲惫。
楚怀蘅伏在床榻边，几近极限。
连续数日的守护，在他身上刻下了清晰的痕迹：下颌冒出的青色胡茬杂乱而刺眼，眼窝深陷，浓重的乌青如同化不开的墨迹，脸色苍白憔悴，连那身华贵的锦袍都显得皱巴巴、黯淡无光。
他睡得很沉，呼吸粗重，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无意识的紧锁着，仿佛被无形的重担压着。那份深入骨髓的担忧和疲惫，几乎要从他蜷缩的身影里溢出来。
陈锋立在不远处，看着自家主子这副形容枯槁的模样，心口像被钝刀子反复切割。
劝了几次“王爷您歇歇吧，属下守着”，换来的只是楚怀蘅固执的沉默或沙哑的一句“无妨”。
陈锋只能将心疼和焦虑死死压在心底，目光焦灼的落在床榻上那抹沉寂的身影上，祈求南之枝早日醒来。
——
夜，静得能听到烛芯燃烧的微响，还有楚怀蘅那沉重得令人心酸的呼吸声。
床榻上，那浓密如蝶翼的睫毛，极其轻微的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又是一下。
南之枝的意识，如同沉入万丈深渊的游鱼，正一点点艰难的向上浮起。
沉重的眼皮缓缓掀开一条缝隙，刺入的光线让她不适的眯起眼。视线模糊，头痛欲裂，全身的骨头像是被拆开重组过，每一寸都叫嚣着酸痛。
破碎的记忆汹涌而至……
心猛的一揪，雍景……他怎么样了？
她努力眨眼，视线渐渐聚拢。微微侧头，目光下意识的寻找，然后，猝不及防地，定格在床边那个伏着的身影上。
楚怀蘅？
南之枝的眼中瞬间掠过一丝清晰的错愕。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悄然涌上心尖，夹杂着些许陌生又熟悉的悸动。然而，喉咙里那火烧火燎的干渴感立刻蛮横的压过了所有翻涌的情绪。
水……
渴……
她艰难的动了动干裂的唇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沉重得如同被巨石压住，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将一只手腕极其缓慢的从锦被下挪出。指尖冰凉而无力，她看着楚怀蘅搭在床沿的手，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也沾染了主饶疲惫，此刻却成了她唯一的支点。
她积蓄着残存的气力，用指尖，极轻、极缓的，如同羽毛拂过水面般，触碰了一下楚怀蘅的手背。
那微乎其微的触感，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楚怀蘅的身体一震，几乎是瞬间，那深陷于疲惫深渊的意识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强行拽回。他如同受惊的猛兽般弹起，布满血丝的双眸带着未散的惊惶和沉睡被惊扰的戾气，猛地、锐利的看向床榻。
就在他抬眼的刹那，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按下了暂停键。
烛光跳跃，清晰的映照进那双刚刚睁开的、清亮如初的眼眸里。那里面，有初醒的迷茫，有对周身疼痛的忍耐，有对他这般模样的惊诧，更有一种历经生死后、尚未完全回神的脆弱。
而他，撞进这双熟悉又恍如隔世的眼眸，看着那清晰的瞳仁里映着自己憔悴不堪的倒影。
所有的担忧、恐惧、绝望、煎熬……如同被狂风吹散的沙堡，瞬间崩塌、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足以将灵魂都点燃的、灭顶的狂喜。一种失而复得的、近乎窒息的巨大震颤，狠狠攫住了他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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