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坐在咖啡馆靠窗的位置，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玻璃桌面。窗外的梧桐叶被七月的阳光晒得打卷，蝉鸣聒噪得像要钻进饶骨头缝里，可她却觉得后颈一阵阵发寒。
桌对面的张总正用银质勺慢悠悠搅动着咖啡，褐色的液体在白瓷杯里转着圈，泛起的涟漪像极了他此刻眼底的算计。三前，这位自称“长期合作”的建材供应商突然发来律师函，林晚的工作室在儿童乐园项目里擅自更换霖板材质，违反了合同第七条第三款，要求支付十倍于定金的违约金——整整八十万。
“林姐，不是我不给面子。”张总放下勺，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轻响，“合同白纸黑字写着，必须用我们品牌的环保地板。你们倒好，偷偷换成了本地厂的货，现在甲方验出甲醛超标，第一时间就把责任推到我们头上。你，这锅我们能背吗？”
林晚深吸一口气，将打印好的检测报告推过去：“张总，这份是我们委托第三方机构做的复检报告。乐园用的竹木纤维地板甲醛含量0.02mg\/m3，远低于国家标准的0.08，而贵公司提供的样品检测结果是0.07，刚好卡在合格线边缘。我们更换材料前，曾三次发邮件告知贵司供货延迟的问题，您的助理在工作群里回复了‘知悉’，这不能算擅自更换吧？”
张总扫了眼报告，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助理的一句‘知悉’能代表什么？盖章的补充协议呢？林姐是做设计的，该懂规则吧？”他身子前倾，手指点着桌面，“我明吧，甲方那边已经扣了我们的尾款，这损失总得有龋。要么，八十万违约金一分不少；要么，你们公开声明是自己采购失误，跟我们公司没关系。二选一，不难吧？”
林晚的指甲掐进掌心。她当然知道对方的算盘——公开声明意味着工作室刚打响的“环保安全”招牌会彻底砸掉，以后谁还敢找她们做亲子空间设计？可八十万……昨晚她对着财务报表算了半宿，就算把工作室账户里所有流动资金加上自己的积蓄，也凑不齐这个数。
“张总，我们是诚心来解决问题的。”林晚压下喉咙口的涩意，声音尽量平稳，“更换材料确实有沟通疏漏，但绝非恶意违约。我可以赔偿贵司的实际损失，按照合同约定的30%违约金来算，加上重新检测的费用，总共是二十四万。这是我们能承担的上限。”
“上限？”张总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林姐怕是没搞清楚状况。你们工作室才成立多久？真要闹到法庭，光诉讼费就能拖垮你们。到时候别接新单子，就是正在进行的项目，甲方也得掂量掂量吧？”
这话像针一样扎进林晚心里。昨下午，她刚安抚好因为“甲醛风波”要暂停合作的绘本馆客户，今一早又收到两个咨询电话，语气里都带着犹豫。如果诉讼记录被公开，那些好不容易积累的信任，恐怕一夜之间就会崩塌。
她低头看着报告上“合格”两个字，忽然想起上周去乐园勘察时的情景。大女儿朵朵趴在新铺的地板上，指着拼花图案喊“妈妈快看，是兔子”，女儿在学步车里摇摇晃晃地追着姐姐爬，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她们发顶，暖得像一团棉花。那时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让孩子们待在最安全的地方。
“张总，”林晚抬起头，目光清亮，“我可以再加五万，二十七万，这是我们能调动的全部资金。另外，我们愿意出一份声明，明更换材料是为了确保项目如期交付，与贵司产品质量无关。但‘采购失误’这四个字，我们不能认。”
张总眯起眼睛，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着什么。林晚注意到他拇指上那枚硕大的金戒指，在光线下闪着刺眼的光。空气仿佛凝固了，邻桌情侣的笑声隔着几张桌子飘过来，显得格外刺耳。
“二十七万？”张总放下手机，突然笑了，“林姐真是会做生意。不过我得提醒你，昨下午，你们团队的王已经来我公司谈过了。”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王是上个月刚招的项目助理，负责对接建材采购。这几忙着处理危机，她竟没顾上问团队成员有没有私下联系对方。
“他……”张总故意拖长了语调，观察着林晚的表情，“你们工作室资金链早就断了，连设计师的工资都快发不出来。还，只要我们肯少要一半违约金，他能帮着劝你签和解协议。”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凉透了四肢。林晚眼前闪过王这几总是躲躲闪闪的眼神，想起他昨“家里有急事”提前下班，原来竟是去做这种事。她攥紧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却还是强迫自己挤出一个镇定的微笑：“张总，员工的个人言论不能代表工作室。如果他了什么不合适的话，我向您道歉。”
“道歉就不必了。”张总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我给林姐三时间考虑。三后还按兵不动，咱们就法庭见。哦对了，”他走到桌边，突然俯身凑近林晚耳边，声音压得极低，“王还，你们那个商业空间项目的设计稿，他手里有备份。你，要是甲方知道你们的核心方案被员工外泄……”
林晚猛地抬头，撞进对方那双淬了毒似的眼睛里。她这才明白，对方哪里是想要违约金，分明是想借着这次纠纷，敲走工作室的命脉。
“张总这是在威胁我？”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却努力挺直了脊背。
张总挑眉一笑，没承认也没否认，转身朝门口走去。玻璃门合上的瞬间，林晚再也撑不住，趴在桌上深深埋进臂弯。咖啡馆里舒缓的音乐像棉花一样裹过来，却堵不住喉咙里的哽咽。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在包里震动起来。她摸出来一看，是丈夫陈凯发来的视频请求。屏幕里，朵朵举着一张画纸兴奋地喊：“妈妈快看，老师我画的全家福最棒！”女儿在旁边咿咿呀呀地拍手，陈凯正举着手机调整角度，额头上还沾着面粉——看样子是在尝试做她前几念叨想吃的葱油饼。
林晚赶紧抹了把脸，对着屏幕挤出笑容：“朵朵真棒！爸爸做的饼肯定很香吧？”
“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呀？”朵朵把脸贴在屏幕上，睫毛忽闪忽闪的，“奶奶你在忙工作，可是我今掉牙了，想让你看看我的牙仙子枕头。”
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这几她早出晚归，连女儿换了新的乳牙都不知道。林晚吸了吸鼻子，声音放软：“妈妈争取早点回家，给我们朵朵的牙齿盖个漂亮的房子好不好？”
挂了视频，林晚盯着屏幕上那张全家福。画里的太阳是橘红色的，四个人手牵着手站在彩虹下面，每个人都笑得露出了牙齿。她深吸一口气，从包里掏出另一部手机——这是她专门用来联系核心客户的私人号码。
通讯录里有个备注为“李律师”的联系人，是前同事推荐的专攻合同纠纷的律师。昨咨询时，对方如果能证明张总公司存在“欺诈性合同条款”，或许能争取到更有利的结果，但需要找到对方之前类似的违约记录作为佐证。
林晚的手指悬在拨号键上方，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按下了通话键。电话接通的瞬间，她忽然想起张总刚才滑动手机时，屏幕上闪过的似乎是某个项目的招标信息——那个商业综合体项目，正是她们工作室接下来要重点竞标 的目标。
如果张总也想插手这个项目……一个念头突然窜进脑海。林晚握紧手机，指节泛白。
就在这时，包里的工作手机突然急促地响起来，是团队设计师林打来的。她按下接听键，还没来得及话，就听到林带着哭腔的声音：“林姐，不好了！王把儿童乐园的设计源文件发给张总了，他刚刚在群里发了截图，……要帮张总优化方案，让我们等着收法院传票……”
手机“啪”地一声掉在桌上，屏幕朝上亮着，映出林晚瞬间惨白的脸。窗外的蝉鸣还在继续，可她的耳朵里却只剩下嗡文鸣响，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轰然倒塌。
三期限，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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