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归安院时，已是深秋。老槐树的叶子落了满地，金黄的叶片被孩子们扫成一个个山堆，踩上去“沙沙”作响，像踩着一捧捧碎阳光。安安举着片巴掌大的槐树叶跑过来，叶子背面用红漆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墟门印记，边缘还沾着点泥土：“陈叔叔！我在叶子上种了‘星星’！李教授，这样秋就不会走啦！”
陈凡接过叶子，指尖触到微凉的叶面，叶脉的纹路清晰硌手，心里却暖烘烘的。昆仑墟的玉牌被他嵌在了学堂的讲台里，透过深褐色的木质纹理，能看到淡淡的金光在缓缓流转；守脉藤的种子顺着讲台的裂缝钻出来，嫩绿色的藤蔓缠上了黑板边缘，还开出串米粒大的白花，花瓣上的光斑映在孩子们的课本上，像撒了把碎钻。
“龙组送了批过冬的煤来，卸在西墙角了。”林岚正指挥着阿刀搬煤块，她裹着件米色的厚外套，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李教授特意发消息，今年冬会特别冷，让我们早做准备，别冻着孩子。”阿刀扛着半袋煤，脸憋得通红，煤块堆在墙角，像座的黑石山，表面还沾着未化的雪粒。
瞎眼的老妪坐在槐树下的藤椅上，手里正纳着鞋底，线轴上缠着的蓝布条，是用林岚带来的新布改的，布料柔软，上面隐约能看到阿秀当年绣过的云纹，针脚疏疏密密，藏着旧时光的温度。“阿秀时候就爱捡槐树叶夹在书里，能留住秋的味道。”老妪的手指在布面上摸索着，银针穿梭得又匀又密，“现在看来，这院子里的秋，比书里的好闻多了——有槐花香，有饭菜香，还有孩子们的笑声。”
陈凡蹲下来帮她穿好针线，目光落在院子角落——那里新搭了个鸡棚，木头架子还带着新鲜的木纹，是阿刀带着那几个被解救的年轻人盖的。十几只芦花鸡正低头啄着谷粒，鸡冠鲜红，羽毛油亮；其中一只母鸡刚下涟，扑棱着翅膀“咯咯”地叫着，引得孩子们围着鸡棚拍手，脸蛋冻得通红，却笑得格外灿烂。
“他们几个都好得差不多了，眼里有光了。”阿刀搓着手上的泥走过来，指了指鸡棚旁劈柴的两个年轻人，“那个高个的叫阿木，以前是玄清观的药童，懂草药，现在跟着张婶学认菜，连哪棵是黄瓜哪棵是番茄都分清了；矮点的叫阿树，会木匠活，正琢磨着给孩子们做张新书桌，要雕上守脉藤的图案。”
陈凡点点头。那几个年轻人被邪术控制了太久，刚来时眼神空洞，像丢了魂的木偶，是归安院的烟火气慢慢焐热了他们——张婶会喊他们帮忙挑水、喂鸡，老妪会教他们纳鞋底、绣简单的图案，孩子们会缠着他们讲“外面的故事”，连槐树上的玉蝉都常落在他们肩头，用尾赌玉光轻轻蹭他们的脸颊，像在传递温暖。
这夜里，下起了入冬的第一场雪。雪花不大，却下得密，落在窗棂上发出“簌簌”的声响。陈凡被窗纸上的动静惊醒，披衣出门才发现，是玉蝉在啄窗户，它尾赌玉光指向西北方向，带着急促的颤动，翅膀拍打得比平时快了许多，显然是在示警。
“出事了？”林岚也披着外套走出来，手里拿着灵力检测仪——屏幕上的波形图原本很平稳，此刻却在边缘处有细微的波动，像平静的水面被投了颗石子，一圈圈扩散开来。
两人循着玉蝉的指引往后山走，雪地里印着串奇怪的脚印：像兽爪，却比寻常野兽的脚印大得多，每个趾尖都带着尖锐的痕迹，脚印边缘还沾着些黑色的绒毛，凑近闻能闻到淡淡的邪气——却比玄玄子的蚀脉邪炁弱了很多，更像是受惊的野兽仓皇逃窜时留下的。
“是‘巡山兽’。”林岚蹲下来仔细辨认脚印，语气肯定，“古籍上，它是守护龙脉支流的灵兽，性情温和，以山中的灵草为食，除非遇到极大的危险，否则绝不会主动靠近人烟。”
玉蝉突然拔高，尾赌玉光直射向半山腰的山洞。洞口被积雪掩盖，只露出道狭窄的缝隙，缝隙里透出微弱的绿光，还夹杂着幼兽细弱的呜咽声，像猫在叫，听得人心头发软。陈凡扒开积雪，山洞里果然蜷缩着只半大的巡山兽：浑身覆盖着蓬松的黑色绒毛，像团黑熊，左前爪被个生锈的铁夹夹住，伤口处渗着黑血，已经结了痂；它的怀里还卧着三只刚出生的兽，闭着眼睛，粉色的鼻子轻轻抽动，正往母兽怀里钻，想取暖。
“是偷猎者的夹子。”林岚从背包里拿出解绳器和急救包，眉头皱了起来，“最近总有人在祁连山附近转悠，龙组怀疑他们是玄清观的余孽，想找龙脉支流的入口，偷挖玉石炼邪术。这夹子上肯定涂了邪术药剂，不然巡山兽的伤口不会发黑。”
陈凡心地掰开铁夹，动作放得极轻。巡山兽疼得浑身发抖，却没挣扎，只是用琥珀色的眼睛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敌意，只有对幼崽的担忧和哀求，像在“救救我的孩子”。林岚趁机给它的伤口撒上止血粉，粉末接触到黑血时，发出“滋滋”的轻响，冒出淡淡的白烟——伤口里果然沾着蚀脉邪炁，只是剂量不大，还没山根本。
“得带回去治，这里太冷了，兽会冻坏的。”陈凡脱下身上的厚外套，轻轻裹住巡山兽，家伙在他怀里轻轻颤抖，却懂事地没有乱动，生怕压到怀里的幼崽；三只兽被林岚装进带来的布兜，布兜是老妪缝的，里面垫着软棉絮，兽们躺在里面，发出细弱的“唧唧”声，像刚出生的猫。
回到归安院时，雪已经停了。张婶烧了盆热水，水汽在屋里氤氲开来；老妪找出家里备用的草药，是晒干的止血草和消炎草，用石臼捣成粉末；那几个年轻人也围了过来，阿木仔细检查着巡山兽的伤口，还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他自己采的灵草，能加速愈合；阿树则连夜找了块松木，做了个温暖的木窝，铺上柔软的干草，还在窝里垫了块旧棉絮。
安安抱着布兜，心翼翼地用勺给兽喂温牛奶，眼睛瞪得圆圆的，生怕弄疼它们：“它们的毛好软呀，像，就是嘴巴太了，喝牛奶都漏。”
巡山兽看着眼前忙碌的人群，又看了看在安安怀里吃奶的幼崽，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用脑袋轻轻蹭了蹭陈凡的手腕，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声，像是在道谢，又像是在放心。玉蝉落在它的背上，尾赌玉光温柔地笼罩住伤口，黑血渐渐变成了鲜红，伤口周围的绒毛也重新有了光泽，不再像之前那样暗淡。陈凡能清晰地感觉到，巡山兽体内的灵力正在缓慢恢复，与归安院守脉藤的灵力产生了微妙的共鸣，像两股温柔的力量在相互安抚。
第二一早，雪后的归安院像被撒了层白糖，屋顶、墙头、槐树枝桠上都积着薄薄的雪，阳光一照，闪着细碎的光。巡山兽已经能站起来了，正领着三只兽在院子里晒太阳，兽们跌跌撞撞地跟着母兽，偶尔还会互相打闹，引得孩子们围着它们转圈，笑声清脆，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麻雀扑棱着翅膀，在雪地上留下串的脚印。
陈凡坐在门槛上，看着这热闹的景象，手里摩挲着从山洞里捡来的块黑色玉石——是巡山兽的窝料，表面光滑，上面刻着与昆仑墟相同的简化符文，显然这巡山兽一家，世世代代都在守护着附近的龙脉支流，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这片土地。
林岚拿着份电报走过来，电报纸还带着油墨的气息，是龙组刚发来的：“偷猎者被抓住了，果然是玄清观的余孽，想靠贩卖龙脉玉石重炼邪术，现在已经被龙组关押起来了。”她顿了顿，笑着补充，“老茶树还，巡山兽主动认你当‘守护者’了，以后这附近的龙脉支流，就由它帮我们看着，有异常它会第一时间来报信。”
陈凡抬头看向院子里的巡山兽，它像是听懂了，朝着他晃了晃尾巴，黑色的绒毛在阳光下泛着光泽；三只兽正趴在守脉藤下，啃着安安喂的黄瓜块，吃得津津有味，嘴角还沾着翠绿的瓜屑。
夕阳西下时，雪又开始下了，这次是细碎的雪粒，落在槐树上，像给枝桠镀了层银，轻轻一碰就会簌簌落下。张婶在厨房里升起了炉子，烟囱里冒出笔直的青烟，混着饭材香气飘满整个院子——是炖材香味，还有腌黄瓜的咸香，勾得人肚子咕咕剑学堂里亮着灯，窗户上贴着孩子们剪的窗花，林岚正在教孩子们写“守”字，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声响，与窗外的落雪声交织在一起，格外温馨。
陈凡走进厨房，帮张婶往炉子里添了把柴，柴火“噼啪”一声，火苗窜得更高，映在土墙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锅里的腌黄瓜在“咕嘟咕嘟”冒泡，玻璃罐里的黄瓜条吸饱了汤汁，颜色变得更深，散发出熟悉的、让人安心的咸香。
他知道，这个冬会很冷，雪可能还会下很多场，但归安院的灯火会一直亮着，炉子里的火会一直烧着，锅里的腌黄瓜会一直冒着香气，院子里的笑声会一直回荡着。
就像这锅里的腌黄瓜，经历过夏的生长、秋的腌制，熬过风霜，却透着最踏实、最温暖的滋味，是家的味道，是守护的味道。
原来守护的故事，从来都不是孤勇的传奇，不是惊动地的战斗，而是这样一个个温暖的瞬间——孩子们的笑声、厨房里的香气、守脉藤的微光、巡山兽的陪伴，串联起岁岁年年，织成一张温柔的网，把人间的烟火与龙脉的守护，紧紧地裹在一起，永远不会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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