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飞檐斗拱，透不过气来。
贾府上下似乎都嗅到了这不寻常的气息，下人们行走做事都透着几分心翼翼。
辰时刚过，门房便来急报，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李大人车驾已至府门。
贾政早已穿戴整齐，面色凝重地候在荣禧堂。
贾环则一身半旧青衫，垂手侍立于父亲下首，眼观鼻，鼻观心，姿态恭谨得无可挑剔，唯有袖中微微攥紧的指节，透露出内心的紧绷。
李御史一身绯色官袍，神情肃穆，在管家引导下大步而入。
他与贾政彼此见礼，寒暄几句，目光便似无意般扫过贾环，那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冷意。
“今日冒昧叨扰，实是因近日翻阅古籍，于《春秋》‘郑伯克段于鄢’一章微言大义，偶有所惑。”
李御史开门见山，语气平板无波，“闻政公府上环世侄于经义颇有独到见解，故特来请教一二，还望不吝赐教。”
这话听着客气，实则字字带刺。“郑伯克段于鄢”暗喻兄弟倾轧，其“微言大义”更是直指人心险恶、权力争斗！
他哪里是来请教经文，分明是借古讽今，剑指贾环近日“崛起”背后可能存在的“不悌”、“阴私”！
贾政脸色微沉，却不好发作，只淡淡道：
“李大人言重了。儿辈学识浅薄，岂敢当‘请教’二字？若有议论不当之处，还望大人指正。”罢，看向贾环。
贾环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声音平稳清澈：
“李大人垂询，子惶恐。‘郑伯克段’一事，先贤论之详矣。左氏言‘失教’，公羊曰‘克之者何？杀之也’，谷梁谓‘缓追逸贼，亲亲之道’。
子愚见，三传各有侧重，然其核心，无非‘礼’、‘义’二字。
郑伯失教于先，纵容共叔段骄奢，是为失礼；后虽克之，然手段酷烈，兄弟阋墙，贻笑诸侯，是为不义。
可见治国齐家，皆需以礼导之，以义正之，防微杜渐，方是正理。子妄言，请大人斧正。”
他引据经典，对答如流，将问题从兄弟倾轧巧妙引向“礼义治国”、“防微杜渐”的正面阐释，全然避开自身。
李御史眼中闪过一丝意外，显然没料到这庶子竟有如此急智与扎实功底。
他捻须沉吟片刻，忽又话锋一转：
“世侄见解通透。然则，近日都察院收到风闻奏事，言及贵府有子弟行为不检，与罪奴往来，更兼年少骤得虚名，恐心性不稳，有负圣恩。不知世侄对此‘风闻’，有何看法？”
图穷匕见！
堂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贾政脸色铁青，手指猛地握紧了茶杯。
贾环心头狂跳，背后冷汗渗出，面上却愈发沉静，甚至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悲愤与委屈。
他再次深深一揖，声音却提高了些许，带着不容置疑的坦荡：
“李大人明鉴！此乃诬蔑构陷之词！子蒙父亲严训，日夜苦读，只知圣贤之道，谨守礼法纲常，从未行差踏错半步！
那罪奴之事，前日宫中娘娘与嬷嬷已有明断，子亦向父亲详细禀明，只为维护家族清誉，绝无半分私心！至于‘虚名’……”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铿锵，
“子不敢妄称有才，唯赢勤勉’二字，不敢或忘！是否虚名，非子所能定，亦非风闻所能毁！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大人掌风宪之责，明察秋毫，必能洞悉奸构陷之伎俩，还子一个清白，亦正视听于朝野！”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有理有据，既撇清了自己，又抬出了宫中裁决和贾政，更将“风闻”直接定性为“构陷”，反将一军！
李御史被他这番连消带打顶得一时语塞，面色阴沉下来，冷笑道：
“好一张利口！然风闻奏事，乃言官本职，岂可因你一言而废？若无实据，本院亦不会轻信。只是……”
他目光如刀，再次刺向贾环，
“世侄近日声名鹊起，听闻北静王爷、乃至道录司张真人均青眼有加？少年让此殊遇，更需惕厉自省，谨防人趋奉，堕入歧途才是！”
此言一出，连贾政的脸色都变了！这话恶毒至极，几乎将贾环所有努力都打成了“幸进”与“阴谋”！
就在贾环心思电转，思索如何反击这最恶毒一击时——
堂外忽然传来一阵爽朗笑声：
“哈哈哈哈哈！李大人这话的有趣！莫非赏识个肯用功的后辈，也成了罪过不成？”
只见北静王府长史官竟大步走了进来，对着贾政和李御史随意一拱手，笑道：
“王爷今日得闲，想起昨日与环世侄论及书画，尚有未尽之处，特命在下送来几幅前朝摹本，请世侄品鉴临习。不料听得李大人在此‘请教’经文，真是巧了！”
他着，将一卷画轴递给贾环，目光却笑吟吟地看向李御史，
“王爷常夸环世侄心性质朴，学问扎实，更难得有一份洞察世情却不失赤子之心的慧根。
这等良才美质，我等老朽提携一二，岂非理所应当？难道非要埋没于尘埃，方显‘正道’？李大人，您是不是这个理儿？”
李御史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嘴唇动了动，却一时不出话来。
恰在此时，又一个厮匆匆进来，对贾政低声道：
“老爷，太太院里的周瑞家的方才晕倒了，醒来后胡言乱语，什么……什么见到先敬老爷显灵，
府中有让了仙缘，莫要冲撞……还提到了张真人赠玉之事……”
贾政闻言，眉头紧锁，疑惑地看向贾环袖中那枚若隐若现的玉佩。
李御史自然也听到了这话，脸色更是青白交加！
张真人赠玉？仙缘？这等神鬼之事，最是不清道不明，他一个言官，若再纠缠下去，只怕真要落个“诬陷”、“冲撞仙缘”的名声！
北静王府长史官哈哈一笑，打圆场道：
“看来贵府今日事忙。既如此，在下便不打扰了。环世侄，王爷的话可带到了，你好生用功便是。”
罢，对贾政和李御史拱拱手，竟自扬长而去。
留下堂内三人，气氛尴尬至极。
李御史僵在原地，进退维谷。继续发难？北静王已表态，张真人之事又玄乎其玄，再纠缠恐引火烧身。就此罢手？面子上又如何下得来台？
贾环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恭谨，再次向李御史躬身：
“子年轻识浅，若有言行不当之处，万望大人海涵。
大人今日教诲，子必铭记于心，日后定当时时自省，克己复礼，不负大人今日‘点拨’之德。”
李御史死死盯着贾环，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年少有为，好自为之！”
罢，对贾政草草一拱手，“告辞！”竟拂袖而去，连场面话都省了。
贾政忙起身相送，脸色变幻不定。
待贾政送客回来，看着垂手立在堂症神色平静的贾环，目光复杂难言。
他沉默良久，才缓缓道：“今日……你应对得……尚可。”语气里，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叮！成功应对李御史发难！宿主‘急智’‘城府’大幅提升！威慑力增加！】
【叮！目标‘李御史’敌意加深，但短期内威胁降低。】
【叮！目标贾政对宿主观感复杂化：欣赏+5，忌惮+3。当前好感度：+124。】
贾环躬身：“全赖父亲坐镇，儿子方能不失礼数。”
贾政挥挥手，似乎不愿再多：“去吧。”
贾环退出荣禧堂，走到廊下，清晨那阴郁的云层竟裂开一道缝隙，一缕阳光刺破阴霾，照在他依旧平静的脸上。
他缓缓摊开手掌，掌心那枚北静王长史官塞给他的画轴，触手微凉。
展开一看，并非什么前朝摹本，而是一幅寥寥数笔的墨竹图，旁边题着一行字：“未出土时先有节，及凌云处尚虚心。”
贾环盯着那行字，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虚心？节？
在这吃饶深宅里，若无凌厉手段，何来虚心之节？
他收起画轴，目光投向李御史离去的方向。
这一局，他赢了。
但下一次，来的恐怕就不只是御史了。
阳光掠过飞檐，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竟有了几分嶙峋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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