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口谕，今日是赵明珠和裴逸麟需进宫受赏的日子，于是一早，赵明珠就坐上了入皇城的马车。此时站在巍峨的皇门之前，赵明珠心中是一阵踌躇。
接待的公公很快过来，朝着赵明珠微微俯身：“赵姐，老奴来迟。赵姐真乃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呀。”那公公抬头，“刚来京城几个月就有立功，查的还是大贪官。”
“只是运气好，恰好赶上了。”赵明珠谦虚道，正要转身跟着公公进去，就有一辆马车姗姗来迟。
裴逸麟从马车上跳下，高马尾晃动着耷在肩头，额前的几缕碎发更显少年朝气。
“赵姐女中豪杰，那我是什么？”
公公连忙躬身笑道：“您少年英才，智勇双全，自然也是头功！陛下正在殿内等候，二位快请随老奴来。”
穿过重重宫阙，肃穆的气氛越来越浓。最终，他们被引入乾清宫东暖阁。阁内光线明亮，却透着一股森严的压抑。龙椅上，身着明黄常服的皇帝燕寒端坐其上，面容威严，眼神锐利如鹰隼，好像可以随时看透人心。
皇后沈凌波坐在稍下首的位置，脸上覆着面纱，看不清神色。
“臣女赵明珠，叩见陛下，皇后娘娘。”
“臣裴逸麟，叩见陛下，皇后娘娘。”
两人依礼跪拜。赵明珠俯身叩首的瞬间，恐惧、屈辱、刻骨的恨意，还有那无法斩断的血缘带来的、令人作呕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四肢。她死死盯着眼前的金砖地面，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
她正在跪的，是她的生父、更是害死她母亲的仇人。
“平身。”燕寒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威压。
赵明珠缓缓起身，垂首侍立。然而，当她的目光不可避免地、短暂地掠过御座方向时，恰好与燕寒审视的目光撞个正着。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
燕寒脸上的威严和审视瞬间被一种极致的震惊所取代。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甚至几不可察地向前倾了一下。
他知道赵明珠是云瑶所出。但那张脸、那眉眼、那轮廓，尤其是那双眼睛，简直和当年的云瑶一模一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猛地攫住了他——是难以置信，是猝不及防的惊吓，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岁月尘封的悸动与愧疚吗？
皇后沈凌波敏锐地察觉到了皇帝异样的失态，她的视线也立刻聚焦在赵明珠脸上。当看清那张酷似云瑶的面容时，面纱下的的脸上瞬间血色褪尽，随即涌上浓烈的、毫不掩饰的憎恶！藏在宽大袖袍中的手，紧紧攥住了帕子，指节发白。
那个贱饶女儿竟与她生得一模一样！为什么又要用这张她恨不得千刀万剐的脸站在她的面前？阴魂不散！
“咳，”燕寒猛地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强压下心中的五味杂陈，迅速恢复鳞王的威严，只是声音里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赵明珠，裴逸麟。淮梧盐案，你们二人明察秋毫，不畏强权，揪出柳元须这等国之蛀虫，立下大功。朕心甚慰。”
他目光转向裴逸麟，刻意避开赵明珠的方向：“裴逸麟，你乃太师裴川之孙，年少有为，在国子监亦勤学不辍。此次协同查案，机敏果敢，颇有你祖父之风。朕封你为枢密院承旨司少使，掌文书机要，望你克己奉公，不负朕望。”
沈凌波不语。
“臣裴逸麟，叩谢陛下隆恩！定当竭尽所能，报效朝廷！”裴逸麟再次拜倒，声音沉稳有力。
这个官职起点适中，又在枢密院核心机构，前景光明，显然是皇帝深思熟虑的结果，也仰仗了祖父和父亲的功绩。
燕寒的目光终于，带着一丝的复杂，重新落回赵明珠身上。那张脸依旧让他心神不宁。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开口道：“至于赵明珠......”
他的语气顿了顿，似乎在下某种决心。
沈凌波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眼中寒光闪烁。
“赵明珠以一介女子之身，洞察秋毫，胆识过人，为朝廷除一大害，其功卓着。朕……”燕寒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点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
这是云瑶的孩子......他应该善待她。
“特封你为郡主，赐号......”
“陛下！”在众人惊讶的目光里，皇后沈凌波的声音骤然响起，清冷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打断了燕寒的话。她站起身，对着燕寒微微欠身，仪态无可挑剔，但话语却字字如刀，“臣妾斗胆，陛下封赏功臣，此乃明君之举，臣妾本不该置喙。然则，郡主之封，非同可！”
她目光锐利地转向赵明珠，那眼神中的憎恶几乎要化为实质，却被她很好地藏住：“我朝郡主之封，或赐予宗室贵女，彰显家恩泽；或赐予功勋卓着之臣妻女，以酬其满门忠烈。赵明珠姐虽有功，却尚不及此，且其父赵明成大人已官居三品，食君之禄，为国效力本是应当。赵姐尚未婚配，亦非宗室血脉，若仅因此功便骤然封为郡主，恐于礼制不合，易惹朝野非议，谓陛下因私恩而乱国典！更有甚者，或使下人以为女子稍立寸功便可逾越本分，获此殊荣，岂非乱了纲常？”
裴逸麟悄悄拍了拍赵明珠的手背，以示安抚。
沈凌波的声音在寂静的暖阁中回荡，条理清晰，句句扣在“礼制”、“国典”、“纲常”之上，冠冕堂皇，掷地有声。
“陛下，赏赐赵明珠这样的普通贵女，金银玉帛皆可彰显恩宠，何必非以郡主之位？臣妾以为，厚赐金银，既足显陛下隆恩，又不违祖宗法度，方为两全之策。请陛下三思！”
他明白沈凌波的用意，那番话看似大义凛然，实则句句针对赵明珠那张酷似云瑶的脸，句句在提醒他不要因私情而乱法度！更是在用“朝野非议”和“乱了纲常”来压他。
当年她就是这般不容分地立即赐婚云瑶和赵明成......他想拍案而起怒斥皇后逾越，可是沈凌波身后是整个沈家！
半晌，燕寒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皇后言之有理。”
他的语气生硬而快速，仿佛急于结束这场难堪：“赵明珠查案有功，赏黄金千两，白银八千两，锦缎百匹，珍珠十斛！退下吧！”
“臣女叩谢陛下、皇后娘娘恩典。”赵明珠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她深深地叩拜下去，额头触碰到冰冷的地面，那凉意似乎能一直渗透到心底。
那些金银财宝何其令人艳羡，此刻却像是一道无形的枷锁，无声地宣告着她在生父面前的无力，以及皇后沈凌波那毫不掩饰的、源于另一个女人悲剧的刻骨憎恨。
无妨，今日踏入这皇宫，或许是最风平浪静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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