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时的铃铛
陈阿婆把最后一串腌萝卜挂在屋檐下时，第一片雪花正好落在她的蓝布头巾上。北风卷着雪沫子掠过巷口，那只挂在门楣上的铜铃铛突然叮铃作响，像是谁在门外轻轻叩问。
这铃铛是十年前收废品的老周送的。那他推着吱呀作响的板车经过，车斗里堆着半座“山”，最顶上露出个铜铃铛的尖，阳光照在上面晃得人睁不开眼。“阿婆，这玩意儿挂门上辟邪。”老周笑得露出豁了口的牙，把铃铛解下来递过来，“我孙子要奥特曼，这破铜烂铁换不来糖吃。”
陈阿婆把铃铛擦得锃亮，用红绳系在门楣上。那时巷子里还热闹，张家的油条锅总冒着白气，李家的收音机从早到晚唱评剧。老周的板车每晌午准时经过，铃铛声混着他的吆喝，在青砖灰瓦间荡来荡去。
三年前的冬，老周的板车突然不响了。陈阿婆站在门口等了三，只等来他儿子通红的眼眶。“我爸走了，脑溢血，早上倒在收废品的胡同里。”年轻人把一沓皱巴巴的钱塞过来，“他欠您三回废品钱，总念叨着要还。”
陈阿婆没接钱，却把那串刚腌好的萝卜塞给了他。那雪也下得紧，门楣上的铃铛被风吹得直响，像是谁在哭。
如今巷子里的人家走了大半，张家的油条锅早就凉透，李家的收音机成了墙根下的摆设。陈阿婆每照旧打扫院子，只是扫到门口时，总会多望两眼老周常停板车的地方。雪越下越大，她转身要关门，却听见铃铛又响了，这次不是风，是有人在轻轻拽那红绳。
门口站着个七八岁的男孩，脸蛋冻得通红，手里攥着个锈迹斑斑的铁皮青蛙。“奶奶，这个能换糖吗？”他仰着头，眼睛亮得像落了星星，“我爷爷，以前在这里能换。”
陈阿婆愣了愣，突然想起老周豁了口的牙。她摸出兜里的水果糖，蹲下来剥开糖纸，塞进男孩手里。“能换，”她指着门楣上的铃铛，“你爷爷是不是也有个这样的铃铛？”
男孩使劲点头：“有！挂在他的板车上，叮铃叮铃的，可好听了。”
雪落在两人肩头，铃铛在头顶轻轻摇晃。陈阿婆望着男孩冻红的鼻尖，突然觉得这冬好像没那么冷了。她转身回屋，端出一碟刚炒的瓜子：“来，跟奶奶，你爷爷的板车，是不是总装着好多宝贝？”
屋檐下的积雪簌簌往下掉，铃铛声混着祖孙俩的话声，在空旷的巷子里慢慢散开。远处传来搬家公司的卡车声，陈阿婆却觉得，这老巷子好像又热闹起来了。此后，男孩常来陈阿婆这儿，用一些物件换糖吃，也会陪阿婆话。陈阿婆就像对待亲孙子一样，给他做好吃的，给他讲老周的故事。日子一过去，雪化了又下。巷子里虽然人越来越少，但陈阿婆的院却充满了欢声笑语。那只铜铃铛依旧挂在门楣上，每当有风吹过，或是男孩跑来，它就欢快地响起来。仿佛老周从未离开，这温暖的情谊，会一直伴着陈阿婆，在这渐渐冷清的老巷子里，成为一抹永恒的亮色，让每一个寒冷的日子都变得不再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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