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经历过这个年代的人或许很难理解，在八十年代初期，一个农民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地和遮风避雨的房屋，以及经营半辈子的人脉意味着什么。
这么吧，除非今晚上钱家三兄弟就上山去，一人挖到一块狗头金，否则他们三家人这辈子都翻不了身。
可要有能挖到狗头金的岳，他们一家也不用为了口便宜肉搭上全副身家了。
易枝兰跪在地上不肯起来，眼看着李祖富的脸越来越黑，她哭着向四周的社员，半辈子的邻居们求情。
“求求大家了····我们····我们真不是故意的，有错我们改，怎么罚都认！看在我们两口子····折了唯一的儿子的份上，求大家收留我们一家，继续留在村里吧！”
直至此时此刻，钱有余依旧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作为母亲的易枝兰即便不情愿，也只能接受儿子再也回不来这个事实。
诚然，他们两口子的遭遇令人痛心，可有什么办法呢？狼是他们自己招来的，除了钱有余，另外四条无辜的人命又算谁的呢？
从藏着掖着吃便宜肉的那一刻起，他们便已经脱离整个村集体了。
如今再来求情，莫隔着四条人命，就是没出这档子事儿，社员们心里憋着口气，也不会给他们好脸色看。
估计事先就商量过，易枝兰前脚趴在地上求情，陈春红后脚也抱着孩子又哭又叫，不肯往前走了。
“这么冷，搭个棚子大人能将就，娃儿咋办？这也是一条命呀！队长，求求你了！叫我们干活，开荒、挖河沟咋都成！别赶我们走行不行？”
就经验来看，被赶出村子的人户没有哪一个有好下场的。
首先一点，贫困潦倒、挨饿受冻是肯定的，大人还能扛得住，可孩子呢？
陈春红是真急了，她猛一掐怀里娃儿的屁股蛋子，一时间女人孩子的哭声此起彼伏。
都知道被赶出村子是什么下场，老钱家三兄弟哭着闹着撒泼打滚，李祖富却连眉毛都没皱一下，更是不曾松口，围观的社员们见状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心中默默将家里的人和事咂摸了一遍又一遍，暗道可千万不能犯在大队长手里，否则被赶出村子不比死了还难受？
实话，只要不触及大队长的底线，他这人还是很好话的。
又一心为着乡亲们，这些年要不是他恩威并施，大溪沟村和之前散架的牛家庄和贫困潦倒的易家村也没有两样。
社员们心里门儿清，知道有今的日子最应该感谢谁，根本不会质疑队长的决定。
任凭易枝兰和陈春红在地上又哭又闹，钱家三兄弟不停求饶，硬是没一个人为他们话。
最后还是张桂芬不耐烦了，扯着钱二娃要去离婚，先走一步，剩下的两家人见确实没有留下来的可能，也哭哭啼啼回去收拾东西。
他们两家人再咋样还有娘家这个退路，虽然不能常住，但去打个秋风度过这个冬问题还是不大的。
倒是钱二娃，离了婚还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和他比起来，老大和老三的处境已经算好的了。
依旧没有人想起钱大嫂子这老母亲。
估摸着晚些时候会有公安的同志过来了解情况，为了不给人家添麻烦，李祖富告知钱家三兄弟，允许他们多住两，第三的时候务必搬离村子，然后就回家补觉去了。
即便他不在，乡亲们也能找到自己的事情做。
豆腐装好车后，屠夫陈也从老钱家吃完早饭出来，二狗跟在他屁股后头，今爷俩就得回去杀猪卖肉，不能耽搁了。
“爹，要不我去替你一吧？你都两没睡过好觉了。”钱庆春心疼老丈人，想把屠夫陈留在家里休息。
却不想老丈人老当益壮，摆了摆手，跨上自行车，“还没到休息的时候呢，你在家里守好一家老就是，有啥事儿一声儿，晚点儿忙完了我让二狗再回来。”
养猪场缺人手，替班的师傅压力也大，屠夫陈和二狗必须得要回去了。
他承诺忙完到半下午的时候会让二狗回到村子里来帮忙，顺便带猪下水回来给老钱家打打牙祭。
此话一出，可把借住在老钱家的一众社员给羡慕坏了。
要还得是秦妹这人能处，办事儿是真像样。
给李树找了邹师傅学手艺，人家把他当亲儿子看待；给二狗找了陈师傅学手艺，也是当儿子教的。
才几时间而已，卖肉上手了，自行车也学会了，前途一片光明，看得周围社员眼馋不已。
都老钱家有福，粘上他家的都得走运，瞧瞧二狗以前在村里过的是个啥日子？
半大子长到十多岁，连条好裤子都没穿过，再看现在，遇到秦妹他算是改运了。
同样都姓钱，一母同胞两兄弟，同个老子教的，一个是龙；一个是泥鳅，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如今钱老大一家要被赶出去，就连钱老大的坟，以后等他三个儿子安顿好了也得迁走，再看日子蒸蒸日上的老二一家，真是一个上一个地下。
社员们的窃窃私语落在秦妹耳朵里，自然也落在钱家三兄弟耳朵里。
张桂芬是一分钟也不想和这一家子扯上关系了。
让她顶风冒雪出去住窝棚？她还不如跪在前夫家门口祈求四个闺女原谅，回家当老妈子呢！
不是赶集儿，也没人愿意借自行车给这马上就要被赶出村子的一家子，钱二娃本想着去不了公社就不用离婚了，却不想张桂芬往地上一趟，拦住豆腐车，非要搭板车上公社去离婚。
她铁了心要离婚，不愿意和钱二娃去过颠沛流离的日子，十分豁得出去，躺在村口不肯起来。
没办法，社员们只能去叫秦妹，可怜秦妹刚端上碗又急急跑过来打官司，也算是体会到了两分大队长的辛苦。
都世上有两大拦不住，要下雨，娘要嫁人，秦妹也是才知道，原来铁了心要离婚也一样拦不住。
为了不耽搁送豆腐，秦妹只好点头答应可以让张桂芬和钱二娃跟着板车一块儿去公社，前提是不能耽搁行程。
此举遂了张桂芬的心愿，前者自然是喜笑颜开，连连保证，着就要上车。
可钱二娃又不愿意了，拍着大腿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秦妹这是缺大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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